作一种默契——似乎谁也不想轻率地打破它。
那一夜,付栗沉入熟悉的梦境。
这次,她变作森林里的动物,一头鹿,一只松鼠,或者一头熊。口渴的感觉驱使她寻找水源,向深处走,到林木枝繁叶茂的地方。那里有一条蜿蜒的溪,好像月光汇成的,流水淙淙,清湛、悦耳。继续跟随溪流跃了几步,看见他在溪底陷入深眠,双手交迭于胸膛,发丝和透明衣衫被溪水轻盈地拨动。她俯下身子喝水,每舔舐一口,他的衣物就减少一层,直至完全赤裸地躺在月色与夜空之下。
灵巧的唇舌卷起水花,滑向身体的轮廓,但干渴丝毫没有被缓解。那一刻,她忽然开始疑惑他是谁。理智闯入了幽深的梦,掀起林间的风,吹落许多饱满的水果。她发觉自己弄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的手指修长,没有装饰物。低下头是澄澈见底的水、他的腰线以及一双毛绒绒的橙色手臂。原来在欲望的森林里,她真的变成了狐狸。
※
雨下了整晚,次日则是明媚的晴天。
睡梦迷离却满足。付栗不急着起床,先从枕边抄起手机。早上九点,即时通讯软件里已经堆积了几条讯息,但当人重获自由时,也不必因为那些突然弹出的提醒而心神不宁。
纯蓝色头像排在对话列表的最上方,二十分钟前魏岚传来照片,一根体温计,水银柱爬过细密的刻度,超越了数字“8”。
“你发烧了吗?”
她打字询问,意外的是几乎立刻看到对方正在输入。
魏岚向来不急于回应消息,好像总在忙,总有大把人际关系要去处理,所以今天显得尤为反常。或许,恰好这时他也拿起了手机。
“我昨天忘了带伞。”
他的意思是他淋雨了。莫名的,付栗想到毫不相关的事:昨天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戴指环。
“吃退烧药,多喝热水。”
她回道。有时体温超过38度证明人体的免疫系统正在发挥作用,而且,他擅长游刃有余地做事,按理说也应该很懂得照顾自己。
“……”
魏岚发来一串省略号,后面跟了一个“好”字。她也反应过来这么回复有点过于冷漠,于是又添了一句“可以去医院”。
他没再说话。当然,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
阳光斜斜地洒进卧室。她不喜欢拉上窗帘阻隔光线,外面的树影摇曳着,映在床对面的墙,似乎呼唤着什么。既然手里握着闲暇,就不该辜负这样的好天气。她又拿起手机,点开对话列表中那个简笔画像,准备把退而求其次的回答用力抛出去。
※
新开业的店面服务总是周到。上方的灯光颜色柔和,服务生拿出底下的三角框摆在台上,将每个球体迅速归位,随即做一个手势,宣告又一局游戏正式开场。
“请开球——”
付栗喜欢这家店,上个月和令儿一起来过,不仅环境整洁,严格禁烟,每座球台之间还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至于相互打扰。他们提供的球杆也不错,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能打出美妙、清脆的响,难免让人着迷。她的胜负欲常常被这种声音挑起来,撞击,滚动,落袋,每次都需要精密准确的角度和力道。
吕喻炀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约他打台球。他跑来,像只脱离束缚的小狗,或者摘取他期待的答案,或者只是单纯地玩,享受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暑假。见面时,他穿了一身浅色,背上坠了一个轻巧的挎包,看起来与透过云层的阳光彼此相称。
“走吧,今天我请客。”
她说着,领他进入台球馆。高考结束,没了家教和学生的那层关系,付栗反倒觉得更轻松,虽然那种端正的惯性还留在她身上,但至少交谈之际能更加坦率,更加不假思索。同样改变的还有着装,她可以选择舒适随性的短裙套装,也可以把头发扎成一个蓬松的马尾,高高地在身后摇晃。
“打台球难吗?”
两人向地下走去时,小吕问。
“看你想要玩到什么程度,”付栗说,“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也不厉害。”
作为高三年级的艺术生,他的时间并不宽裕,而且之前年龄未满十八岁,原则上不被允许进出这种场所。
“好啊。”他兴致勃勃。
——换言之,在这座城市里,台球是一项属于成年人的游戏。她心中已经知道该怎么教他:降低身体,瞄准白球的中心,稳定又快速地出杆。但最好的情况是她一局也没让他赢。
0007 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