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敲响,督司府的院门打开。
司九宴衣袂飞扬,黑色的蟠龙锦纹大氅随着夜风鼓荡,又缓缓而落。
楚曦宁睡得极不安稳。
入秋后,夜里渐凉,她最近几天累了,许是有些受了风寒,身子一直凉得厉害,哪怕又加了层薄被,还是觉得不暖和。
偏偏在这样的夜里,似乎又多了一股夜风吹进,她便觉得更凉了。
朦胧中,有人站在床头看她,那眉,那眼,似是熟悉,又像是隔着风,隔着雾……偏就是看不分明。
但这种感觉,却是极为熟悉的。
“诚哥哥……”
呢喃中,她缓缓的喊出这个名字,鼻尖出了细细的汗。
站在床前的司九宴,原本眉眼淡淡,正考虑着要不要一起与她同榻而眠,却被她突然的这一声呢喃,定住了身形。
眼底瞬间便有了些许说不出的复杂,但很快,这抹复杂又被他压在心里,重重的,密密实实的压好。
“说你娇,你挺能干。说你蠢,你关键时候,也知道服软。”
司九宴低声说着,抬手在她额间轻触一下……滚烫。
她发热了。
目光倏然一顿,转身出去,厉目沉冷:“来人,去请太医。”
这个时辰,太医是不好请的,但司九宴发话,没人敢不从。
褚白快速出门,花了一刻钟时间,风一般的把年老的花太医背了过来,落地的瞬间,花太医哎哟一声,摸着差点被风吹秃的脑袋,怨念声声的说道:“我说你这个臭小子,你这是专要老夫的命啊!”
褚白小小声说:“督主在上,还不赶紧去救人。”
花太医可不怕司九宴。
他是两朝元老呀,从前朝起,就一直管着皇上与皇后的脉案,一管管了多年。
眼下,前朝覆灭,新王即位,他又管了这大元朝的皇上与皇后。
这么说起来,他资格可是很老的。
就算司九宴再厉害,也总有身体不舒服生病的时候吧……所以,对他态度好点!
“花太医,是长公主欠安。”
司九宴看着这花太医一副跟斗鸡似高高昂起的脑袋,便指了指房里,请他进去。
花太医吓了一跳:“传言是真的?长公主殿下,真的自请入了督司府?”
话出口,花太医又伸手捂了嘴:哎哎哎,还是别说了叭。八卦不是好看的,万一这司九宴发疯,举刀把他给斩了,他这条老命真不要了。
“本督请花太医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听嘴的。”他脸色冷淡,明显心情不佳。
花太医马上跟老猴子见了天兵天将一般,一蹦三跳的进了屋,眼看那长公主果然在督司府,再看长公主真的是受了风寒,高热不退,他的目光极致的八卦。
哦!
城中传言都是真的。
百年谢府为了活命,这是真把公主儿媳推出去挡刀了。
“如何?”
司九宴进门,盯着他看诊,花太医摸了脉,又摸着胡子说道,“风寒入体,几副药下去就好。不过,谢府真是混蛋啊,新进门的公主儿媳,也舍得这么糟践?”
他摇摇头,真是不怕死的说,褚白听在耳中,恨不得捂了他的嘴。
你一个老太医,看诊就看诊,哪这么多废话,老命不想要了么?
司九宴嗯了声,难得认同:“谢府之人狗急跳墙,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舍。”
花太医马上竖了耳朵,也不怕司九宴了,很是八卦的又问:“那督主收留长公主殿下,就不怕外面的人说三道四,污指公主清白有染?”
司九宴抬眼,冷白的素容波澜不惊,却又轻嗤:“本督只是一个太监,如何与公主有染?”
他倒是敢说。
可花太医……也敢信。
“这倒也是。”
他点点头,“谢府欺人太甚,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之前还觉得,谢府百年世家,怎会谋反,眼下看来,也不一定。”
司九宴没接话,只敲了敲桌面,催着花太医开了方子,便送他回去。
而他深知:花太医这张嘴,可真是了不得。各家有秘辛可万万不能为他得知,否则,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是各种消息了。
桃红半夜惊醒,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喘。
司九宴命人去抓药,回头便看到她,目光沉沉,冷而淡漠:“跟着公主,却连公主身体不适都无发现,那本督要你何用?再有下次,你这脑袋便不要了吧!”
黑色蟠龙锦纹大氅脱下,随手搭在椅背上,他特意换的一身月白衣袍,绾发的白玉簪,她是一眼都没看到。
“督主饶命。”
桃红跪落,吓得身子乱颤。
刚刚的督主真好看,可一开口,就是要她的脑袋……督主瞬间又不好看了。
“滚。”
男人嗓音沉沉,衣袖轻挥间,桃红跪地的身子已被一股劲力卷起,重重扔向了门外。
“砰”的一声坠地,桃红眼前一黑,感觉屁股摔开了。
褚白恰在这时回来,见状吓一跳,稍一想便知是为何,上前把人扶起:“作甚又招惹了督主?”
好不容易督主开了心窍,要哄长公主高兴,还让他砸了花满楼的门,挑了最好的头面给长公主,这可好,人都病了,哪还有心思做别的?
“奴婢不敢惹督公生气,是奴婢失职,没有发现公主受了风寒生了病。”桃红眼圈红红的。
一半疼的,一半内疚的。
她发现自己出宫之后,真的蠢极了,什么事都做不好,反过来还要公主护着她。
“知道就好。”
褚白说,见出去抓药的人回来,顺手接过药,便生了火去煎。
司九宴向来惧冷,掌心也凉。
侧身坐在床边,伸手握了她滚烫的手,却觉得这个样子,倒也不错,能给他暖手了。
“诚哥哥……”
高热厉害,楚曦宁胡乱的做着梦。
她梦到小时候的青梅竹马,梦到她最喜欢的小哥哥了,梦到那小哥哥长得可爱,又好看,又护她。
他唤她小阿宁。
她唤他诚哥哥。
可一转眼,父亲起兵,夺政逼宫……皇帝死了,皇后死了,小哥哥也死了。
后来,她成了大元长公主,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的小哥哥了。
“笨蛋。”
沉睡中,似乎有谁在她耳边低低的轻嗤了声。
就,讨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