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谢老夫人哼哼唧唧躺在雕花的紫檀木床上，额上搭着巾子，脸上敷着药膏。
屋里有些闷热，窗子关得极为严实，中间地上摆着两个冰盆，虽有凉意袭人，但这里的味道着实不好闻。
药味熏人，又加上汗臭的味道，让进来的人都下意识摒了呼吸。
庄嬷嬷带人过来搬东西的时候，帘子一掀，当场就给熏了出去。
“哟嗬！这什么味啊，熏死个人了，这里面还能住人吗？”
褚白伸着脖子往里瞧了一眼，就因为这一眼，臭味顺着帘子跑了出来，也将他熏得够呛，顿时满脸嫌弃，转头跟身边的谢丰松道，“听说谢大人孝顺之名，连圣上都夸赞不止。结果，就这？什么样的孝顺，能熏成这样？”
怕是好人憋在这个屋子里，不出三天也能给憋死。
谢丰松阴沉着脸，不过脸一直肿着，也看不出来阴不阴沉。
他拂袖道：“拿嫁妆就拿嫁妆，本官府里的事，就不劳褚护卫操心了吧！”
谢丰松感觉今天丢了八辈子的老脸。
想想刚才，那姓庄的嬷嬷当面唱了楚曦宁嫁妆单子上少的那些东西，竟无一不是珍品后，便是连谢丰松也听呆了！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何时变得这般贪婪，竟是将那么多好东西，一股脑的都搬走了呢！
他私以为，母亲再贪，也顶多就贪两三件，没想到……竟是二三十件那么多！
丢人现眼。
“哎呀呀，这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朝堂走一遭。我说谢大人，谢府百年簪缨世家，祖上累积的财富，怕是也有不少了。咋就眼皮子浅的，就盯上公主这点嫁妆了呢！瞧瞧这单子上的东西，竟拣好的挑。”
大东珠整盒拿，夜明珠也是挑大的拿。
金砖也要，首饰头面也要。
天！
这谢家老夫人，怕是贼匪出身吧，怎么见什么要什么，除了不要脸。
“程肃正！”
谢丰松恼羞成怒一声叫，指出的手指颤颤发抖，“你够了！这是我谢府私事，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插嘴！你不是要审案子吗？拿了你的犯人，滚！”
气急败坏到已经连装都不装了。
程肃正还偏偏不走，义正严词，格外有理：“谢大人此言差矣，本官现在是受长公主之命，特来监督老夫人归还嫁妆，所以，本官不能滚。”
楚曦宁没来寿安堂。
既已休夫，她以公主之尊，屈居在前边院子里就已经够给谢府面子，而她嫁妆居然少了那么多，她暂时没怒已经是她心善，至于想让她亲自去讨要嫁妆，那谢老夫人还没那么大的脸。
“公主，今天的事闹得有点大了，若是皇上跟娘娘问起来，责怪公主咋办？”
桃红担忧说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一直都不赞成公主休夫。”
不止不赞成，甚至还对公主多加斥责，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公主竟然先斩先奏，自己跑来谢府把休夫一事坐实，甚至把嫁妆也抬走了，怕是要发天大的火。
“一切后果，有本宫担着。”
楚曦宁椅子上坐久了，腿有些麻。
她伸出手，桃红扶了她，楚曦宁搭着手慢慢起身，绕着院子走了半圈，目中是难以平复的感叹，“我还以为，我以后的一辈子，将会在这个院子里渡过了。但没想到，只仅仅过了一个大婚，我就走了。”
桃红哼声，大着胆子说：“也幸亏是走了。要不然，就谢府今天的这副嘴脸，公主若是不走，以后少不得难过。”
也是。
表面上光风霁月，出入车马的百年谢府，私下里竟是这般的卑鄙龌龊。
长房插手四房之事也就罢了，谢家老夫人更是眼皮子短浅，连儿媳妇的嫁妆都偷……再加上，谢丰岚那个男人，初时觉得他万般好，今日再看，竟是她瞎了眼。
谢丰岚，才是最大的伪君子。
“公主，奴婢大着胆子再说一句……其实现在想想，司督主才是个大好人。他大约是知晓谢府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东西，所以才会使了手段逼了公主离开这里的。”
桃红说是大着胆子，这是胆子真大了。
楚曦宁也没怒。
她拉紧身上的大氅，若有所思道：“可他图什么？他是一个太监啊……”
若说图她美色，可她也不是国色天香，顶多是仗着一个公主的身份，听起来高贵，实则却没有半点实权，也不能为他带来什么。
更何况，他已经是督主之位，论权势，也更在她之上。
他搅了她的亲事，又为的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但奴婢总觉得，司督主他每次看着公主的时候，那眼神都可温柔了。而且，司督主除了比较凶一点点外，对公主倒是蛮细心的。”
桃红说不出那种感觉，她只说自己看到的，司九宴纵是凶名在外，可对于自家公主，却是万般好。
甚至把自己的卧房都让出来了，自己却委屈住到偏房。
前两次跟公主吵架，明明能吵得过，可偏偏就是吵输了，回头又生气去罚别人，也没舍得冲公主发火，这样的司督主，是真的不凶。
“司九宴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说他好话？”楚曦宁瞧着她，桃红脸色一白，“扑通”跪地，“公主恕罪，奴婢不敢。”
楚曦宁静立片刻：“起来吧，逗你的。”
自她出宫嫁入谢府开始，身边陪嫁的宫人，只有桃红与庄嬷嬷唯二两人，这两人对她的忠心，自然毋庸置疑。
而她说是长公主，其实这长公主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便是寻常权贵之家，大婚陪嫁，至少也会有四个丫环两个婆子还有管事嬷嬷，以及帐房先生。
细想想，她这个长公主……做得窝囊。
“公主，您所丢失的嫁妆，已经如数找回，微臣这就命人再寻些马车，将这些嫁妆……送去哪里？”
程肃正问，按理说，公主休夫，自是要回宫的。
可眼下，皇上态度不明，皇后又强势，这皇宫是回不去的，难不成，还要一道送进督司府去？
“自然是先送督司府。”
褚白抢先说道，“圣上有令，公主暂居督司府，公主的嫁妆，自然也送。”
都送过去才好，也省得以后再搬来搬去了。
倏然，门外马蹄声响，转眼间有宫中侍卫快步而进：“圣上有旨，宣谢府谢提督，大理寺程大人，共随长公主殿下，一同入宫晋见！”
谢丰松顿时挺了腰板，他没敢指楚曦宁，而是指着程肃正气愤说道：“程大人，你且记住，今日之事，本官一定要告御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