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诚之与江礼元父子在堂厅待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告辞了。
他走的时候,并没让易知鱼母子仨跟着一块走,反而贴心的让江氏带着孩子在江家住几天。
江氏与娘家人分开了十多年,自是欣喜非常。
天气太热,江家没有冰,易知鱼热得精神有点不济,午膳没吃几口。
江老夫人拉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背:“鱼儿怎么出这么多汗,我让下人领你去春年的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
罗氏跟着道:“春年以前穿过的衣服,鱼儿应该可以穿。好在前两天我让下人拿出来洗了又晒了,干净着,鱼儿快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免得中暑了。”
江春年领着易知鱼回了自已房间,吩咐下人送来水。
易知鱼洗完澡,将身子擦干净穿上衣服,这才觉得凉快了些许。
出了净房,坐在卧室里的江春年朝他道:“鱼儿,刚才有下人来报说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为首之人叫苏四喜说要找你,你认识他吗?”
原来是苏四喜带着人从庄子上运送的东西到了,他点点头:“认识,是我的贴身小厮。”
江春年随着易知鱼快步来到正门处,五辆马车进了江家大门,在庭院停下后,易知鱼指挥着驾车的人将车上的东西全往堂厅搬。
庭院的动静相继引来了江家人,江学书疑惑地问:“鱼儿,你让他们搬的是什么?”
易知鱼笑着答:“没什么,一些瓜果而已。”
江学书长相儒雅清俊,留着修的整整齐齐的短须,面上带着七分笑地道:“这几马车都是瓜果吗?现在天气炎热,府里人口不多,恐怕一时半会吃不完,坏掉的话就太浪费了。”
易知鱼笑着打着哑谜:“也不全是瓜果,舅舅等会就知道了。”
等东西全部搬完马车离去后,江春年迫不及待的去开箱子。
当他把并排放着的箱子一一打开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其他人看到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后也是大吸一口气。
厅堂整整齐齐摆了十二个大箱子,除了两个箱子里放着冰镇的西瓜、葡萄、含桃外,其他剩余的箱子里有六箱是冰,两箱是纸,两箱是绸缎布匹。
“鱼儿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冰?这得花费多少钱啊?”江春年目瞪口呆。
在古代冰就是一种奢侈品,除了王公贵族、勋贵世家或陶朱之富的人家,几乎没人用得起。
江家清贵,江礼元父子又为官清廉,就算江家在未获罪前,也只有在夏季最热的大暑时节才用冰。
何况获罪后被抄家流放,即便回京后被晟和帝赏赐了不少东西,但如今的江家就是个空荡荡的宅院。
别的官宦人家仆从成群,江家除了两个看门的护院,府内伺候的下人包括管家总共也就六人。
别说用冰了,小辈们读书写字,稍微好点的纸都用不起。
现在易知鱼却让人送来了满满几大箱冰,这些冰怎么也要几百两银子,再加上那些价格昂贵的水果和看起来上等的纸张,怎么也要花费上千两吧。
还有先前入门时送给女眷的那些金银首饰,以及送给江礼元父子的笔墨砚台,哪件不是价值不菲。
他一个兵部侍郎府的庶子,哪来的钱买这些?
江礼元收敛起眼中的震惊,走到装着纸的箱子前,拿起几张纸看了又看:“这是什么纸?莹白似雪,厚薄均匀,完全不比上等宣纸差,纸面甚至比宣纸还要洁白,细腻光滑。”
从内堂出来的江氏说道:“不仅如此,它书写效果也极佳,比宣纸的书写效果还好。”
江礼元有些不相信:“真比宣纸好?”
“父亲若是不信,可以唤人取来笔墨一试。”
江学书也充满了好奇,于是不等江礼元朝管家发话,他就自告奋勇道:“父亲,我去给您取笔墨。”
“取鱼儿今天送我的笔墨来。”
“好的,父亲。”
江学书去书房没一会儿就来了,他一放下笔墨砚台,江礼元拿起笔沾上墨水迫不及待的在纸上写上“上善若水”四字。
“着墨鲜明,吸水易干,书写流畅,果真比宣纸好。”江礼元大喜道。
“我试试看。”江学书也跃跃欲试。
江礼元把笔递了过去,江学书接过笔沾上墨,在另一张纸上写下“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①。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纸!”江学书放下笔,赞不绝口。
“这纸无论是外观还是质量,亦或者书写效果都比宣纸好,想必不便宜吧。”江礼元道。
易知鱼笑着开口:“不贵,若是放在市面上卖的话,一刀的定价大概不到宣纸的五分之一。”
上等宣纸大概要二三两银子一刀,而这纸的价格却不到宣纸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五六百文一刀?!
“鱼儿,这么便宜的纸你是从哪儿买来的?”江春年问。
“不是买的。”
“你这话是何意?”江学书一时没明白他话的意思。
江氏笑盈盈解释:“这纸是鱼儿造出来的。”
“鱼儿造出来的?”江礼元和江学书难掩激动:“真是鱼儿造出来的?”
江氏看向易知鱼,笑而不语。
江礼元心中顿时明白,吩咐江春年让人把冰和瓜果搬去地窖,纸搬去库房,而后看向易知鱼:“鱼儿跟我来一下书房。”
“是,外祖父。”
易知鱼跟着江礼元来到书房,将房门关好后,江礼元走到桌案后的圈椅坐下。
他看向易知鱼,皱纹斑驳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眼神却很深:“造纸术向来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旁人触之不及,你是如何从世家手里得到造纸术的?”
听出他话的潜意思,易知鱼道:“造纸术并非从世家手里盗窃而来,而是我从先人留下的智慧中所得。至于我是如何从先人的智慧中所得,还请外祖父不要问。”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造纸的?”
“四年前吧。”
“有多少人知道你会造纸?”
“除了阿娘和我信任的小厮,几乎没有人知道。”
“易诚之呢?”
“我不曾告诉过父亲。”
“可有在外售卖?”
易知鱼摇头:“造纸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我若是在市面上售卖,势必会给自已招来祸端。”
江礼元满意地点头:“你明白就好。”
沉吟片刻之后,他话锋一转:“你特地送我纸,又让我知道你会造纸,目的应该不简单吧。”
对上老人泛着精光的双眸,易知鱼直接说道:“我想通过外祖父将造纸术献给皇上,让天祈百姓不再因为纸贵而读不起书,其次想通过献造纸术为舅舅的仕途铺路。”
听到最后一句话,江礼元神情微变了变,锐利的双眸紧紧锁着他:“你要将造纸术献给皇上,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全力支持,但你说为你舅舅的仕途铺路,这话是何意?”
易知鱼不疾不徐地说:“我会把造纸术的制造过程写下来交给外祖父,到时外祖父献给皇上时就说是舅舅偶然所得,别让人知道我。”
江礼元讶异:“这可是能封官封爵的功绩,你就这样把它给了你舅舅?”
易知鱼不以为意:“其一,我没有做官的打算;其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三,舅舅需要这个功绩。”
江礼元微微沉吟:“最后这句话做何解?”
易知鱼叹了一声:“外祖父十八年前为保住皇上的东宫之位,主动揽罪被先帝流放北疆。十六年前皇上登基,未召外祖父回京,是因先帝旨意和皇权不稳。后来他为了稳固皇权,大力扶持宁国公和武德侯,与中立派以及隐在朝中的顺王势力形成四方制衡的局势。”
“那时候若召您回京,朝中反对的人数并不会很多。可是皇上因为不想打破这四派势力制衡的局势,一直留您在北疆受苦。”
“如今大皇子与二皇子背后的宁国公和武德侯势力已然庞大到威胁皇权,两派为储君之位斗得你死我活,隐匿在朝中的顺王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这种情况就需要破局之人来打破四派制衡的局势,拔除顺王安插在朝中的势力,顺便削弱大皇子和二皇子背后的两派势力。而身为忠臣又是纯臣的您,便是皇上手中最佳的破局棋子。”
“连我都能看出皇上的用意,别人又怎会看不出。实不相瞒,您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两次投毒,一次客栈走水,如若不是我派人暗中相护,您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京都。事后我让人查了,对您投毒的背后主使分别是宁国公和武德侯,至于制造客栈走水的背后主使没查出来,但我猜想应是顺王那派的人。”
听完易知鱼的分析,江礼元暗暗心惊。
很多自已都未曾想到的,现在却被他一语道破,果真是聪慧过人啊!
不过皇上向来心思深沉,易知鱼能猜到他的用意,宁国公和武德侯府以及顺王那派的人,不一定能猜到。
派人在回京途中对他下手,恐怕更多的是担心他回京后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易知鱼继续道:“您流放前官至户部尚书,如今被召回京,朝臣不可能同意让您官复原职。目前六部中,只有工部侍郎是空缺的,但若把您放在工部就起不到棋子的作用。朝中应该很快就会有变动,而您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也不会待得太久。”
“近几年国库空虚,皇上早就存了整顿户部的心思,可户部这些年一直被宁国公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皇上到时应该会把您放到户部去。至于舅舅,大概会闲赋在家一段时间。造纸术要想造福百姓,就只有通过皇上来实行。既是如此,那我为何不把这份功绩送给舅舅,为他仕途铺路?”
年纪轻轻却将朝局看得如此清晰,他日若是入朝为官,登阁拜相必然不在话下。
然而,易知鱼却没有入朝为官的心思。
唉,可惜了!
江礼元压下内心的复杂情绪:“你为何不把它交给你父亲,由他献给皇上?”
易知鱼沉默一瞬,抬起眸子道:“他不如您正直,也没有为国为民的心。”
江礼元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鱼儿不愧为我江家子孙。”
易知鱼:“……”抱歉,我并非江家子孙。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道德经》第二十三章。
唉,本以为今晚就能写到主角入学宫的剧情,结果低估了自已对剧情的把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