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位于西市北侧。
打入坊那一刻起,便好似进入了一方新天地。
琳琅满目的楼宇商铺望不到边,歌舞喧嚣环绕不绝。
随处可见的名人雅士流连于香楼花楼,唱酒吟诗,提笔作词,不造千古名句,只博美人一笑。
非富即贵的大小姐们坐香车,骑大马,身边跟班凶又横,撞着书生揍书生,碰着江湖人了则要生些恩怨,或迷了情。
公子们则简单些,身边携带一二名如花似玉的小婢女。
养得白嫩水灵娇声嗲嗲,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丝绸锦缎,单看外表竟不输给那些小姐们。
不像清濛和柳大爷。
叫得嗓子都哑了,真辛苦。
“韩公子,可是到地方了哟,公子完事了没有呀?”
待刘兆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韩昭打着哈欠掀开车帘,讪笑着‘早完事了,真吃不消’走下车。
一旁的龙武卫顿时面露讥讽,吃不消?
做男人的这话能说出口?
刘兆明则不在乎这些。
准确的说,他想在乎也没法在乎。
于是他亲切的拉住韩昭,走进前方一张年久失修的青木石大拱门。
刚走进门,入目便是银装素裹的绝美雪景。
莲池温泉雾腾腾,山水相逢九曲折。
深庭出入四方去,又见别院画水榭。
放眼望去,碧香水榭无处不雕梁,无处不画栋,犹如人间仙境云梦泽。
然而定睛细看,如此美景之所以美,是因为雪美盖丑。
此时荷园中有仆役、婢女、劳工、护卫等正在合力清扫,现出来的便是残破不堪的废置楼台。
韩昭就怔住了,傻傻的问:“啊这…刘公公,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去年还住着‘丹梦阁’那般的好地儿呢,那阁主姐姐我可喜欢得紧啊,咱能去那儿不?这儿看着好冷清啊~”
“咯咯咯~~~”刘兆明笑成了一朵娇花。
摸着韩昭的手嗔道:“公子说的是什么话?陛下疼爱公子都来不及呢,这里啊,是陛下亲自挑选赐予公子的。从今往后啊,这儿就是公子的另一个乐园啦。”
“你莫看此处尚且凌乱,待收拾出来就是上等的池林呐。你看这外园的碧莲温泉,泡上百位姑娘都不觉着拥挤,若是与姑娘们于池中嬉戏,白天夜里都不觉得凉哩!”
“再有你看,此处乃长乐坊偏外一脚,人迹稀少,公子的美人儿们叫得再大声也不怕呢~”
韩昭神色古怪,直接贴脸:“公公你要记住,我韩昭历来是正人君子,这什么百人共浴…我是最反感的。”
说着,他凑到刘兆明耳边小声道:“好事别讲太大声,被人听见了要眼红说闲话。所以那百位姑娘何时给我送来?”
此时龙武卫都已停步于荷园之外。
杨玉师则已经投入荷园,开始指挥自家奴婢进行收拾。
没有旁人可见韩昭这幅嘴脸,刘兆明搪塞了两句便揭过话题。
再指向远方的遮天云幕:“公子且看,那便是陛下今年命司徒大师造的黄龙大灯,待开灯的那一刹呀,您这个位置是最妙的,定能让公子大开眼界,陛下呀也真是用心良苦啦~”
“陛下说了,公子从小没爹教没娘养,隋朝盛时之繁华,公子也没真正见过,所以呀趁着今年造了大灯,定要让公子好好看一看咱龙唐的繁华盛景,赏一赏咱作为万邦之主的大气魄。”
刘兆明笑得更灿烂,更亲切的说道:“咱们龙唐呀,已经比隋朝更盛啦,公子看过了也好了却一桩心愿不是?还有啊,陛下为公子安排了一桩大喜事,保准公子乐不拢嘴!”
韩昭心道去泥马满嘴喷粪的狗东西。
随即愣住,一幅傻乎乎的样子反问:“什么心愿?什么喜事?莫非……陛下婶婶今年要招我进宫?诶这好呀,公公可不知道,近两年我可想陛下了,做梦都想拱她屁股!”
刘兆明的笑僵在脸上,有点不确定的反问:“公子,说什么?”
韩昭天真的眨了眨眼,坏笑着推了他一下,揶揄道:“公公就别装了,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装的?陛下婶婶就是美啊,那身子那胸那屁股,啧,绝了,不然她怎么成的陛下?”
“哦对,公公没那物件,你不懂这个中滋味。哎呀这物件是真害人啊,你看这想着我婶婶就来劲儿了!”
无视了刘兆明阴寒的神态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
韩昭拍住他的肩膀,瞅向满园的姑娘兴奋道:“可惜了公公不能陪我一起乐呵,那就不送了啊,公公慢走!”
说完,他便搓着手手上前,一把抱起荷园里的新婢女。
亲眼看他把姑娘拖进楼,刘兆明这方咬牙道了声‘迟早给你剁下来喂狗’,重重甩袖走人。
…
…
进了楼,便见了杨玉师的面。
韩昭顺势将婢女放开,使着眼神让人赶紧溜。
杨玉师当即会意,冷眼追望着婢女,像是要把人吃掉一样。
荷园婢女知道新主人是谁。
更听过杨总管的凶名。
故而不敢多留,提起裙子瞬间跑得没影。
这时杨玉师才噙起嘴角来,一双丹凤眼透出几分笑意:“公子有何吩咐?”
韩昭刚想回应,忽然幼妶走进门,靠住他委屈道:“公子,奴婢屁股挨了一剑,疼死了~”
无视了屁股中剑这一说。
杨玉师盯住幼妶衣兜里的一角红布,顺手一抓,抄出来一张红盖头:“痕~~~~”
听着这刻意拉长的气音,韩昭顿时头皮发麻。
抬眼一看,果然看到这女人又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
想来,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既如此,韩昭索性直接下令:“咱自家人都住进内园阁楼,外楼交给荷园的人去打扫,玉娘安排好后也尽快回阁楼疗伤歇息,晚些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边说他一边掐住幼妶的脑壳,逃跑似的往内阁楼去。
…
内园阁楼四面温泉,地下火烧得滚烫,池面热气滚腾,缥缈着将阁楼衬托出几分仙气。
清濛正好在楼内打扫。
上了楼进了房,她便将幼妶扶到床上趴好。
韩昭跟在床边担忧的瞄了两眼,见没什么大碍后才失笑道:“用哪儿接剑不行,非得用屁股?”
幼妶顿时气急:“奴婢哪知道嘛~~那会人多混乱,新郎官的人又都会武功,奴婢光顾着逃跑了,就,就,突然一下就中了呜。奴婢忍了一路疼死了,公子还笑~”
清濛也不知道幼妶去抢了新娘的红盖头,给韩昭打了一手好掩护立了大功。
总之她忽然发力,摁得幼妶‘哦嚯嚯’的仰起头来痛呼。
然后她才没好气的嗔道:“怎么跟公子说话的?妶妮妮你最近很没规矩哦~”
韩昭再看了眼幼妶的翘屁股,彻底松了口气,转头走向窗台。
刚转过身,他的神态便多了一丝冷峻。
纵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这荷园就是受辱来的。
可真当被人搬出爹娘照脸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气火攻心。
事实上,这口气是从进城的那一刻就有了。
番邦小丑进京,尚有倚仗相迎。
而他进京却半点声响没有,甚至还有迎亲队拦路。
这就算了早已习惯。
主要是杨玉师受了伤,这便像是在他心头上狠狠划了一刀,甚至到这会都还有点心悸。
如果当时再晚个几秒钟露面,恐怕杨玉师不死也得废一条胳膊。
于是心火骤燃。
刘兆明。
今日欺我玉娘,来日定要你百倍偿还!
“本不想让你这么早死,非要嫌命长。”
刚好,此时柳大爷等自家人行入内园。
杨玉师领在前头走上曲廊,抬头冲他嫣然一笑。
韩昭顿时沉下心来。
只道是美人烧心,不禁心疼。
她猜到了,她笑了,她变了,她柔了,却更刚了。
不用怀疑,她真敢和刘兆明拼命。
但是,轮不到她出手了。
韩昭扶住窗沿,探头,凛眸望西邻。
果然荷园西邻有别院,别院中伏有一刀。
塞外的刀。
痛杀刘兆明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