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园外,闹街上的一栋高楼里。
刘兆明站在楼上的观景台,注视着远方荷园中的白雷剑光,陷入了沉思。
早在九幽入园前,他便已经来到此处静待观战。
如所料那般,温家人反水了。
韩家人坐山观虎斗,后发制敌,轻易破解了两家联手。
此一着绝非精妙,却是恰到好处。
而且是直击靶心非常精准。
打头想,便可知韩家人由始至终只用了一计,反间计。
不论温柚是被策反还是被俘虏,只要她落进韩家人手里,荷园伏兵便注定会背刺九幽堂。
如此,九幽堂注定惨败。
而九幽堂的刺杀,也注定了温柚必亡。
她死了,韩家人只需将罪名全数推给九幽堂即可。
就像温少华之死,一模一样。
再者。
韩家人奉旨观灯,着家袍锦服是为礼数,戴半面却是为了混淆视线。
不用想都知道,此时已经有人混入了荷园。
而这些人,便是韩昭暗养的精兵强将,或是谋助韩家的旧朝余孽。
不论如何只要抓住或跟住这些人,便能拿到相关证据。
刘兆明暗暗肯定,但同时也觉得棘手。
观察到现在,园外迟迟不见有韩家暗桩出现。
而园内能力突出,貌似符合的,只有两位。
正在与杨修激战的一位,以及身处外园正面迎敌的这一位。
内园离得远些,且园中一片幽暗又有内阁楼遮掩,他纵使目力再好也只能看到薛松挡住了杨修。
而外园则近些,韩昭那势不可挡的英姿他都瞧见了。
“一刀一个…神勇不凡…身边又有白雷剑侍如影随形…”
“白雷剑侍…莫非是韩昭的那厮小婢女?…幼妶…剑侍…元力便韵有‘雷’色…她不守着韩昭来跟着别人?”
“莫非…这位英雄又是韩昭本人?!”
一有此念想,刘兆明顿时阵阵牙疼。
上回他因猜疑韩昭而挨了一巴掌,虽然不疼可也窝火,而今矛头又指向了韩昭,着实挠人。
然而干等不是办法。
他摸了摸身上的布衣。
心道杨修苦战,韩家新胜,正是麻痹大意的时候,正是他出手的绝佳时机。
于是目光挪移向内园,盯住楼中那一道疑似韩昭在赏灯的寂寂幽光。
“不论你韩昭是否有鬼,你在,我就顺势杀你立功。若楼中不是你,那便是你藏拙于身,抗旨不遵,欺君罔上,暗养私兵,企图谋反。”
音落,主意打定。
转身,疾步欲往楼外去。
然而楼中气氛火热,无数的百姓怀揣着焚天热情争相登楼,都在期盼着燃灯大典的到来,都想看一看正阳门上那一座神秘的神机黄龙大灯。
于是街满人,楼满座。
刚挤开人群走近楼道口,边上忽然传来一声清音:“刘公公欲往何处去?”
刘兆明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这方见到一方雅座隔间里坐立有三名女子。
乍一看,三位皆是肤白貌美塞比仙,身段婀娜火撩魂。
但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
所以能定住他的,只有这些人的身份。
他一定心神,连忙去到隔间前方,躬身拱手道:“奴婢刘兆明,拜见九公主。”
此时他身着布衣,声音也不大,未曾招来楼中人的骚动。
上官鸯乐瞟了眼动静,稍松一口气,摆手道:“免礼。刘公公不在平安司办公,这幅模样是……”
说着,她上下打量起刘兆明。
说实话她差点没认出来。
宫中宦官皆涂白面,圆领窄袖袍衫不说多富贵可也是锦缎,外形雅观,彰显宫廷大气。
然现在刘兆明披头散发,面无白脂粉,竟也现出了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样,煞是惊人。
就是眼睛细了些,看着阴险。
不大喜欢。
所以她微微蹙起轻眉,没打算邀人入内。
刘兆明也不敢自求入座,更想尽快离开前往荷园,所以他只是抬头瞄了眼座上另两位女子。
心中暗暗腹诽,何等女子竟能让九公主作陪?
而且还是站着陪?
看这模样,九公主并非此间正主,方才得闲走动,然后赶巧看到了他刘兆明。
这事整的…
“请公主明鉴,奴婢此来实为办差。公主知晓平安司乃管制西市一方治安,长乐坊为西市周边,自当由奴婢监管。”
说话的功夫,他又瞄了眼雅座,认出了一人。
座上两位女子皆秀丽,左一位身材娇小,神态微恙,眉间总缠绕着一丝丝的急和一丝丝的苦。
便是俞家三小姐,九公主的闺中蜜友。
而右一位则高挑丰满,优雅端庄。一席雪白的冬裙带绒流纱,竹丝纱布料围着雪白的脖颈往下奇峰突出,落向芊芊细腰旋起流纹直至脚腕,有种油然而生的圣洁感。
再加上她用以遮容的一席面纱,更添迷死人的神秘感。
哪怕他刘兆明不能人事,却也想与其结为朋友,以便日后可多多亲近多多赏心悦目。
但她是谁?
正当疑惑的时候,面前的九公主却忽然问道:“办差?办的什么差需要穿成这样?你该不会是想去荷园吧?莫不是想自作主张刺杀韩昭?”
蓦然,刘兆明心头大震,错愕着将目光挪了回来。
却见上官鸯乐皱眉不喜,冷声再道:“你可知,母帝已将这个男人赐给了本宫?”
刘兆明暗暗凛眸,心道这你都能猜到?
忙讪笑赔笑道:“哦不不,公主误会了误会了,奴婢真是来办差的,抓狼卫,奴婢是来抓狼卫的,与韩公子无半点关系。”
说这话他心里都在打抖,并且暗谢了宇文将军一下。
若非早先在司内提及了狼卫,他这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理借口。
面前这位公主虽是陛下养女,但其自幼聪慧灵敏,光靠着一副脑筋便赢得了陛下的赏识与宠爱,如今更是养得一手好剑法,他最不想碰的就是这种人。
位子位子比不过。
圣宠圣宠比不过。
说不是皇族她却比任何一位皇族都金贵。
明明不虚她却得递脸挨她的打。
简直就是第二个韩昭。
但是…她怎么在乎韩昭做什么?韩昭声名狼藉作风不端,她就不觉着恶心?不想着拒婚?还护着?
“狼卫…”上官鸯乐思量了一下,随即轻轻瞟了眼刘兆明。
看破不说破的讲道:“你且一旁候着吧,待此间事毕,本宫随你一道看看狼长何样。”
刘兆明当场怔住,可不等他多说一句,人已经转身离去。
下一秒,两侧身着便服的神策卫左右合上幕帘,徐徐遮蔽隔间内的景象。
刚好这时。
那戴着面纱的女子投来目光,笑靥如花,笑眼温柔。
不过惊鸿一瞥,刘兆明却骤然恍惚,被上官鸯乐压了一头的不痛快也延迟了一些。
继而于心中暗叹,美人如斯温柔入骨,此女只应天上有啊。
不单他这么想。
回到座旁的上官鸯乐也这么想。
准确的说,是这名叫做‘王秀秀’的女子,一颦一笑一语一嗔都透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或许,和她送来的物件有关?
她选的这地方也不错。正阳坊如今人满为患,连待在府里也满是吵闹声,倒是此间完事后可往俞家商会歇息,顺道还能走过荷园瞅一瞅看一看…
正想着,席间的俞颖骤然掩嘴惊呼:“竟真是万年血葵!天,娘亲有救了…”
上官鸯乐在边上闲晃,眼神一勾,只见桌上多了一只檀盒,盒子里确是一株神药。
俞家夫人,也就是俞颖的娘亲身患恶疾,不单遗传给了女儿,连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传说就是得有此一株神药才可续命。
消息散出去很多年了,俞家再有钱都求不到,而今却不费一丝力气的摆在面前,难怪俞颖兴奋失态。
于是,她多看了眼这位奇女子,又见其温柔笑眼,满含宠溺。
这时俞颖连忙起身,拉住这名女子的手急切道:“秀秀姐,大恩大德,救母之恩,俞颖,俞颖该如何报答姐姐才好?”
“这这,这,如此贵重的药…”她的话没能说完。
始终面带微笑的王秀娘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安慰道:“三小姐莫要激动,小心急坏了身子。”
说着,她顺势看了眼身边的九公主,以更轻柔的语气讲道:“此物啊并非我相赠,乃是我家公子知晓俞家所需,故而有此一赠。”
“我家公子说了。此物于人有用则珍贵,于人无用则只是一株普通的野草。因此留在家里养着也是浪费,不如摘下赠予三小姐,结交一番良缘。”
上官鸯乐细品着这一番说辞,心想此位公子倒也是豁达,只是不知这所言良缘,是否意有所指?
“可否请秀姐告知,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她坐到俞颖身边帮着问道。
俞颖闻言亦殷切凝望,满怀期待。
然而王秀娘却起身一礼,颇为无辜的讲道:“还望殿下见谅。公子说了,若三小姐因喜问及,切莫留名,徒增小姐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