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地牢中,趴在床板上的刘兆明悄然睁开双眼。
再一次从地下传来的隐隐震鸣,震得他心绪不宁,渐也惦念起刘崇的安危。
虽说近年来他又收了许多义子,可作为长子来说,长大后的刘崇本事见长,不仅在黑市混得风生水起,还懂得自己去亲近谷主,成为了八百野子之一。
更重要的是,谷主对他也颇为宠爱。
来日或可竞争谷主之位。
得益于此,他刘兆明如今的关系遍及六部,虽称不上是‘百官之首’却也能做到有令必达有令必行,但若是刘崇出了什么意外……
“小将军,咱家要出去。”
“不行。”
“你去转告老将军,事关重大。”
“…”搬了张桌子躺在上面的一位玄英青年犹如死鱼一般,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省省吧刘公公,这天底下的事再大,也大不过您自己的性命不是?”
“我可听说了,那温家人把杨修的头当宝贝供着,就等着拿出来当证据,换公公您项上的这一颗大宝贝呢。”
这话给刘兆明气到了,他堂堂四品御前公公,岂有让区区杨修换了脑袋的道理?
如此浅显的道理,偏在这些莽夫面前就是讲不通。
但要是执意杀出地牢,回头宇文周也插上一脚参他一本,保不齐还真就被换走了。
所以他忍住脾气,耐着性子说道:“韩昭此子阴险狡诈,其背后高人更是机关算尽,咱家这是想到了一记良策可将其一网打尽,小将军还是速去传告,咱家就在这等着。”
外头的这位玄英翻了个身,背对刘兆明挠了挠屁股,打着哈欠嘀咕了一句:“都良进去趴着了还良策~”
刘兆明的额头瞬间暴起青筋,差点冲出去把人捏死。
索性也不趴着了,坐起身来入定调息。
经过两日治疗,如今他的外伤已经恢复了大半,也就是坐着的时候屁股还有点刺痛发麻,但内伤就有点严重了。
自打被韩昭那阴险狡诈的模样气到急火攻心后,他的心脉之中便生出了一股郁气。
短时间内无法祛除不说,稍有不慎还会因此种下心魔或者直接走火入魔,而这也让他变得更加易怒,唯有像现在这样及时入定,方能缓解一二。
时间如白马过隙。
转眼一夜过去,早晨放饭。
随着地牢的门打开,狱卒的爽笑声也随之传来,而后一边把热乎的银子往兜里揣,一边领着一位美妇款款走入。
而看到这位美妇的瞬间,睡了一宿的玄英青年立马弹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笑迎:“小姨来了啊,啧刘大人真是好福气,在里头蹲着还有小姨这般的大美人伺候。”
“你少贫~想吃酒就讲~”俞小姨每日都来,早与这位名叫林超的玄英熟络起来。
不过刘兆明还是不待见她。
第一天来的时候,刘兆明直接就挑明讲了:“叛都叛了假惺惺的给谁看,再敢来捏死你!”
俞小姨就还来,一天来好几次,就不怕死,就气得他刘兆明三餐都吃不香。
而他吃不香,林超就吃得更香。
这不,见刘兆明还是不搭理俞小姨,林超立马上前接过食盒,当场就掏出一肥美鸡腿嘎嘎吃,嘎嘎香。
俞小姨也不阻,就娇嗔道:“瞧你饿死鬼的模样,你娘生你时怕是没给你喂够奶水。诶唷慢点吃,本来就有备你一份,不急~”
别的不说,人美声甜什么的不重要。
主要是她的这一番嗔怪下来,颇具母爱。
林超和韩昭一般大,今年才十九岁,长安没安家,爹娘远在野山沟里。然而他七岁就被村里老爷抓去砍柴练武,九岁显露天赋被镇上的队正带进打草厅,打了两年的草寇后破格披了甲行了伍。
然后上县里参加营内大比。
再上州府踩扁了刺史大人家的三足鼎。
最后骑着刺史大人的爱马上京参加武举,平推拿下武状元,即入玄英成为陛下近卫。
彼时,他才十四岁。
而今,他十九岁,太初第三境。
有句话说得好,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责任越大思念越深。
正好这段时间在牢里待着没事做,他便也愈发的想家,恰逢俞小姨的年纪正是他离家时,娘亲的年纪。
俞小姨又是个人精,一看出他有股小孩劲儿就哄上了,一哄一个准,让别告诉老宇文就不告诉老宇文,乖得不行。
而看他吃得差不多了,俞小姨便示意门外说道:“超,外头有几位大人想见刘公公,能让见不?”
林超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俞小姨,咽下一大口后方才说道:“老将军说了,除了陛下亲来,否则谁都不能把人带走。”
话才说到一半,俞小姨已然发愁,于是他加快语速补充道:“但是没说不让见人啊,想见见呗有什么不能见的?”
俞小姨一喜,然后又马上嗔道:“臭小子,说话大喘气的戏弄谁呢?去,罚你去把人请进来。”
林超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俞小姨反手就把酒壶抱走,弯腰要往食盒里放,给他看得‘别别别’的叫唤,马上便悻悻然的挠头起身,往门外跑去。
这时,俞小姨回头朝铁笼里的刘兆明小声道:“刘公公,你不信我没关系,外头几位大人你总信得过吧?他们说地下出事儿了,急着见你我就帮你领进来了。”
一听是地下出事,刘兆明绷不住了,一睁眼他便问出憋了足足三天的问题:“那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俞小姨眨巴着美眸,顿了片刻便抬起手来搓手指:“有什么是这个解决不了的吗?”
刘兆明顿时合上眼,懒得再问。
却听俞小姨接着说道:“我俞家的人脉本来就广,我就花了点钱疏通了门路去见了大理寺卿,一说是来见刘公公的他就准了,礼物都没来得及送呢,大理寺卿真是个好人。”
刘兆明心道屁的好人,但不等他腹诽,几位神色慌张的中年人已经奔到跟前来,一连说着‘东洲失火’‘气损海逝’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暗语。
俞小姨一边暗暗偷听,一边抓住归来的林超到边上打趣,直至一股子杀意化作阴风袭来,吹得她猛一激灵。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是真心想为温柚报仇?”
刘兆明的声音原本奸细,此刻却被怒火摁压出几分低沉。
几位大人说别的他都听不进去,朝天楼没了就没了,他转头就能再造近天楼登天楼,根本伤不到根子。
然而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崇失踪了。
而且是被一伙无面甲士给带走,此前长安根本就没听过这号人!
第一反应,他便再次想起韩昭那可恨的模样,以及当日在荷园的直接宣战。
于是不等俞小姨回应,他立马再问:“你与温柚相识不过区区数日,还曾受她软禁,为何心念着她?”
此时俞小姨也做足兢惶错愕的模样了,再张口便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公公有所不知。温小姐拿我实是想与我俞家搭上关系,我自打入了温府,就没吃上一点委屈,温小姐还与我同床…”
俞小姨忽然一顿,瞟了眼身边的林超,而后略犹豫的改口道:“就就反正就那点事。还有,小姐答应过为我俞家画舫解封,还答应过给我开两家酒楼,她生前再怎么宠着我,一死可不就全没着落了嘛,我不白搭白伺候她了嘛!”
“我就得帮她报仇,然后管温家本家要这些东西!”
“或者公公你给我也成!”
刘兆明略一思量,心道这女人的话未必可信。
然事态紧急,不论如何也先将此人利用起来:“事情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姓韩的这几日可有异动?”
“没,没吧,一直在上官府不是?”
“那就是他背后的高人。”刘兆明二话不说直接挥手驱赶:“你马上回韩昭身边,务必查出他背后的人,还有,小心打探,查他手中是否有一人叫刘崇。”
说话的功夫,他掏出自己的令牌往外一丢:“携此令牌再去找大理寺卿,让他速去与宇文周也周旋,我要马上出去。”
“…”
待离开地牢时,俞小姨手中便多了刘兆明的令牌。
林超悻悻然的送她出门,提醒道:“小姨,你真要去找韩昭啊?我觉得你不要离他太近比较好,会有危险。”
俞小姨好奇回眸:“他待我还挺好的呀,为何危险?有谁要害他吗?”
林超张口欲言,可犹豫再三还是收了回来,摇头道:“算了,此事我不能与你讲,总之你多保重,有危险就报我的名字,顶不顶用不知道,总之你记心上。”
这话,令俞小姨心头一暖。
她上前去,点了下林超的护额笑道:“你也是,武功高强更容易遭小人利用,不论外头的人如何说,你也要有自己的想法,特别是一些大事情,得想明白了才能去做,晓得吗?”
“好了,小姨回头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即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心里狂呼:公子,我俞胖屁要肥来啦!
…
…
与此同时,千秋院中景楼大门缓缓打开。
在黑市混了一宿的韩昭,发功逼出一个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然后被两名玉侍左右架着走出。
韩昭苦笑摇头,连道着‘二位姐姐放过我’看向主阁方向。
大清早,杨玉师和莺歌都在露台上练着形体,俩人都时不时的拿着脖子左右揉,一看到他韩昭走来,眼神一人比一人幽怨。
仿佛他韩昭走了多久,她们就在楼里陪柳大爷叫了多久。
刚好这时柳大爷从他身边跑过,去到阁前,朝露台上的杨玉师竖起两只大拇指:“玉娘,声儿不错,下次再来!”
顿时一杆烛龙枪直接扎下来,伴以杨玉师冷冷一声:“滚!”
看她们如此欢脱,想来一夜顺利并无意外。
那么,就剩清濛的死亡预告了。
想着清濛,韩昭加快脚步,先后将两位玉侍送回房后,这便朝着卧房方向疾行。
门口的幼妶已不在,但走近房门,却仍能感受到她的霜雾寒息。
“这妮子,这两日倒是刻苦。”
韩昭莞尔一笑,心想着给颗糖,正好待会要出门可以带上幼妶一起出去耍。
谁知门一推,屋里的景象给他看傻了。
幼妶仍在入定没错,却跟要成佛一样盘坐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