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没明白桑昭的意思,但见桑昭神色自然,也没追问,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重新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出神。
桑昭在边上没说话,盯着天空盯得有些久了,正准备闭眼休息片刻,忽然听见江清幽幽一句“人有时候活着挺没意思的”。
桑昭:“?”
她偏过头,她的生命漫长而无尽头,很多感情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淡漠,一时理解不了江清的愁绪:“很多人都想活着,即使再痛苦再难过,很多人都想活下去,吃穿不愁,不受饥不受冻,已经是很多人一生所求。”
“......”
江清低低笑了笑,“我知道这话矫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所有人都吃饱穿暖,那必然会追求更多的东西吧?比如食物美味,衣裳精美之类的?”
“我只是觉得——”他声音有些淡,“人忙活了一辈子,不知道在忙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打仗,不知道为什么杀人,刀都砍钝了,血溅在脸上,突然想,杀了这么多人,死了这么多人,有什么用呢?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打仗,就只能等着别人打过来,不杀人,别人就会来杀我,然后我杀了他,事迹传出去,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杀我,我就会杀更多的人,事迹再传出去,就会有......”
“......”
桑昭被他说得脑壳疼,抬手捂住了耳朵,别过了头去。
江清瞧见她孩子气的动作,忍俊不禁,笑着道歉:“抱歉,我的话有点多了。”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桑昭犹豫片刻,放下了手。
下一刻,江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苍穹之上会不会有神仙看着我们?看人们打来打去,看我们自相残杀,祂不理解但觉得有趣,人一生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只能在祂闲时逗祂一笑,偶尔拨弄下人间,便有了诸多或是美满无憾,或是阴差阳错——”
桑昭再次捂住了自已的耳朵。
江清笑出声。
桑昭干脆坐起来,低头看他:“你会觉得,做将军,不如做普通人吗?”
江清猝然与桑昭的双眼对视,愣了愣,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或许吧——”
他语气一转:“不过我现在可不会这样觉得,将军的命,可比百姓的命值钱多了。”
他瘫在地上,避开桑昭的双眼,叹气道:“要是我能变成深山里的一块石头就好了,不用担心活不下去,也不用担心什么大局,不会有亲友,自然也就不用与亲友分离,啊......应该是什么感情都没有了,什么也不用担心。”
桑昭盯了他一阵,江清被她看着,不明所以,也跟着坐起来,拍拍背上的尘土,忽然听见桑昭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真的脱离俗世?”
江清拍灰的动作一顿:“出家吗?”
他笑道:“乱世里和尚也——”
桑昭摇摇头:“你可以去桑山桑女殿。”
江清:“嗯?”
桑昭继续道:“那边信奉桑女,你可以找一群和你一样的人,进入桑山生活,打扫桑女殿,每隔一段时间就清理一遍殿里的那些牌子,再——”
她顿了顿,思索片刻:“算了。有人的地方多半会有纠纷。”
桑女殿里又尽是被人仇视怨恨的人,长久下去,说不定会发展成如千两金一般的存在。
不如就让桑女殿空着,反正上山挂牌的百姓有时会顺便打扫。
江清歪了歪脑袋:“桑山上,不让住人吧。”
“我记得桑女殿在半山腰下临近桑城的地方,百姓上山祈愿能走的路也不多。”他说,“至于其他地方,桑山玄秘,又这么多年没人居住,不为人知之处,毒虫猛兽不知凡几,应该,也没人敢进山定居?”
他瞧着桑昭:“我记得当年太祖立国,也说过不要让人扰山中神女清净的话。”
江清见桑昭是真的不知,面容上甚至浮现出疑惑,心下不解片刻,但暂且按下疑问,为她解惑:“桑山里的神女,还能有谁啊?你听过太祖和桑女的故事吗?”
“......”桑昭沉默片刻,点点头,“听过。”
江清笑道:“太祖尚且只在宫中建望月台,三次到了桑城都未进山,只让人上山修整桑女殿,据说有人劝他进山,说不定神女念旧情,会来相见,但太祖只说神女喜静。天子都如此,那桑山上又不知藏着多少危险,百姓自然也就只在山脚下,偶尔结伴至桑女殿祭祀。当初那些想进山做个守殿人的人也就没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桑昭两眼,忽然道:“传说太祖死后并未葬入皇陵,而是埋在望月台的桑花之下,你应该听过很多遍了吧?”
桑昭一顿,面色平静,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嗯。”
“......”
江清眼睛一眯,“是吗?啊,我记错了,传说中,太祖死后是埋在了桑山下呀。”
桑昭缓缓抬头,对上了江清充斥着笑意的双眸。
江清慢慢露出个笑来:“女郎也记错了吗?还是听错了?”
“......”
桑昭倾身靠近,缓缓握紧了拳头,一拳锤在江清肩头。
江清“嘶”一声,直接被迫躺回了地上。
桑昭还扬着拳头,眼眸里难得浮现零星恼怒,嗓音带着几分僵硬:“心脏的家伙!”
“嚯!”
看见这一幕的徐锦惊呼一声,连忙带着郑月起身,“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才刚起身,他便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疼得抽气的江清咧着嘴笑出声,惊得徐锦慢慢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这,这,这......打,打打——”
郑月瞪他一眼,徐锦咽下喉咙间的“打情骂俏”,话语转了个弯:“打打闹闹?”
她看过去,见桑昭收了手,重新坐了回去,江清也揉了揉肩膀,没事人一般坐了起来。
那边观望着情况的裴如玠往那边走了几步,江清似乎对他做了个什么口型,桑昭点点头,他便停下了脚步,抓着湿润的发尾打理去了,郑月也因此重新坐了回去,但她刚刚坐下,便听见了那边树下,宋会猖狂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