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宣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目光从临鄣王难看的面色上挪开,落在远去的二人身上。
楚长云端着酥山,朝桑昭的背影追了两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放缓了脚步,看着桑昭的背影消失在花团锦簇之中,没再追上去,端着手里的东西拐向了另一条小道。
临鄣王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换句话说,他自认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子考虑,以及这几年逾矩的事情多了去了,真要清算,也轮不到这件事。
张宣好歹与他在朝中共事相处了这么几年,瞥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低叹了一声:“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担心卫氏在上京做什么么?怎么今日便想着要卫氏的女儿进宫,主动让陛下和卫氏联系了?”
“联系又如何?这些年我也没说拦着陛下和谁交往。”临鄣王轻哼一声,“信任破碎后可不会再轻易重建,这一点,太傅不是早有体会吗?”
张宣眸光温和,嘴角却泄出一丝冷笑,他看完了这场热闹,自已也被桑昭波及了两句,此刻与临鄣王亦无话再说,起身告辞之前,还不忘半是劝诫半是警告道:“桑女郎敢在内廷杀人,殿下若是不怕日后她在宫中大开杀戒,尽可如她所说,将她安排进宫。”
临鄣王反驳:“正因桑昭不可控,本王才要把控住她。”
张宣对此不置可否。
“那就祝殿下成功了。”他俯身行礼,“下官告退。”
张宣退出凉亭,衣袍猎猎,快步离开。
他踏出王府大门时,桑昭才刚刚登上王府送她回府的马车,张宣喘了口气,几步过去:“女公子。”
马车里传来一阵窸窣动静,张宣抬头,轩窗口已经露出桑昭的脸,她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两眼跟上来的张宣。
“太傅还有事?”
张宣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女郎初入上京,树敌太多,并非好事。”
桑昭趴在窗口,只觉得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逢迎讨好,他们便不会将我视为敌了吗?”
张宣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女郎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的,可遣人告知张府,宣定倾力而为。”
他神色严肃,语气认真,听着倒还真不像是客套话。
桑昭缓慢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这位太傅身上,难得浮现出点点疑惑,不过她对这位太傅了解不多,也暂时没有了解的欲望,只道了句谢,便放下帷幔,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桑昭回到侯府时,裴如玠还没回来。
她小睡了一觉起来,裴如玠还没回来,沈缨为自已匆忙离开而赔礼送来的糕点果子悉数进了桑昭肚子时,裴如玠还是没有回来。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之时,裴如玠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桑昭打开房门,拒绝泉儿的跟随,踏出了自已的院子,没走两步,立即有巡逻队伍的领队上前询问。
她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幕,语气并不像是在说笑:“我的侍卫,可能死掉了,我要去找找。”
万一还有一口气,她还能把小侍卫救回来。
领队愣了愣,立即知道了她口中的侍卫说的是谁。
裴如玠那张脸长得漂亮,又整日一副唯一的正事就是守着桑昭的模样,旁人和他搭话他三句蹦不出五个字,只有涉及桑昭时才会多说两句。
他们私底下还有人调侃裴如玠其实是桑昭养在身边的男宠。
不过,这怎么突然一下就死掉了?!
领队立即派人通知了林长命一声,只是桑昭也不知道裴如玠可能出现的地方,她最后一次见裴如玠还是在茶楼那边,这会儿人还在那边的可能性并不大。
林长命估摸着桑昭还是挺重视那侍卫,和领队一商量,决定派几个人先在侯府周围找找,之后在往外搜索。
不过事情倒是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麻烦,他们前脚安排了人,后脚才刚和桑昭讲了两句话,便有人匆匆来报,人找到了。
就在侯府后门不远处。
桑昭不要人跟着,出了后门后,连围在裴如玠身边打算救人的护卫也叫回了府中。
她独自提着林长命塞给她的灯靠近裴如玠。
侯府后门颇为荒凉,没什么人在,离侯府不过二十几步路的距离,堆了一些不知道是侯府还是哪家人废弃的一堆木板。
护卫告诉桑昭,裴如玠就把自已压在木板下面。
找到他的护卫先是看见了他露在外面的脸,然后一边吩咐人去找桑昭,一边把他身上的木板挪开。
桑昭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由躺在地上,变成了靠着墙坐在木板上。
一靠近,一股血腥味先进入桑昭的鼻腔,她抿着唇,将提灯往裴如玠脸上怼,果然看见了他半张脸都被染红,不知道是自已的血还是别人的。
再往下,衣衫破烂,肩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女郎……”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几分虚弱,桑昭唇角抿得平直,瞥了一眼他手边同样沾满了血迹的长剑,蹲下去,手指就要往剑锋去。
裴如玠立即伸手去抓,却反被桑昭抓住手腕,无法撼动分毫,诧异于桑昭力量之际,她的食指已经碰上剑锋,轻轻划过,鲜血涌出。
裴如玠双眼微微睁大:“女唔——”
桑昭的手指穿过他有些苍白的唇,强势怼进他的口中:“舔。”
昏黄的光线下,裴如玠怔愣片刻,对上桑昭的视线,又下意识颤着眼睫垂下眼眸,微微低着头,轻轻握着桑昭的手腕,舌尖触碰桑昭的指尖,一触即离。
桑昭抽出手指,看着还在涌出的鲜血,往他苍白的唇上一抹,又在他衣襟处一擦,重新提起灯,在他旁边坐下。
裴如玠自已心虚,害怕惹她生气,不敢吭声,低着头撕下衣角,将显眼处开始愈合的伤口包扎起来。
她提着灯乱晃,灯火摇曳,裴如玠半隐于黑暗中的面颊,倏然热气弥漫,整张脸红到了脖子处。
幸好血迹遮掩,桑昭看过来时,并未发现他的窘迫。
桑昭沉默了一阵,觉得自已怎么也无法弄明白裴如玠的想法,等到她起身让裴如玠跟着她回去时,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终于忍不住。
“你和人打架,伤到了脑子吗?”桑昭把灯塞进他手里让他提着,“然后你受了伤的脑子觉得你成了傻子,告诉你把自已压在木板下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