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是长久的静谧。
外面风声渐大,吹的树叶作响,沈一川看着许愿,瞧见许愿没有多么惊讶以后,又回想了一遍许愿说过的话。
他问:“许愿,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猜的。”
许愿想过以后,在插科打诨骗过和找个理由之间,选择了后者。
“怎么猜?”
“沈先生是上京人,自然不了解似水县和歌舒部。”
许愿声音不疾不徐,慢慢道:“歌舒部勇猛,却没有多少粮食,若是夏日不日,收成还能使其勉强过冬,可今年天气炎热,别说歌舒部粮食颗粒无收,就是似水县的收成都没有多好,在这种情况下,歌舒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抢粮。”
“若是之前只是觉得可能打仗,那另外一件事,就是逼的歌舒部不得不打了,沈先生还不知道吧,你那位好兄弟,连烧了歌舒部十几个营帐,若你是歌舒部的可汗,查找凶手无果以后,你会如何?”
沈一川顺着许愿的话说下去,“栽赃给天齐。”
许愿心思很细。
细到沈一川暗暗心惊许愿的聪慧,以至于连那一句“你那位好兄弟”都未曾在意。
“是,所以我也觉得,天齐和歌舒要打仗了。”
许愿说完,站起身,迎面的风吹起她的短衫,她目光坚毅。
“有人说英雄造时势,有人说时势造英雄,我非绝顶厉害的人,能搅动一场风云,却也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命运从来不曾握在自已手中。”
“在皇权之下,多的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沈一川看着许愿,眼里有欣赏,亦有遗憾。
他欣赏许愿年纪轻轻就有旷世之才。
也遗憾若是许愿决心不投北尧门下,北尧一定不会放过许愿。
才子多有傲骨,可被那才子傲骨害了的人,也不少啊。
“我不会,我不贪权势,不慕名利,我只做我想做之事,守护想守护的人。”
话已然说完了,许愿道:“沈先生早些休息,学生告退。”
“等一下。”沈一川叫住许愿,开口道:“许愿,关于京城,在我离开以前,你还有什么想知道,都可以问我。”
“城防图的情,你已经还了,为什么还要帮我?”许愿微愣。
“我猜你日后一定会上京,我也笃定你日后能成为惊艳京城的名臣,是以,这个相识于微的机会,我并不想错过。”
沈一川也有自已的私心。
一方面,是北尧为夺权,说不定会利用许愿。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许文贤给他看过的那一枚玉佩。
他不信许文贤说,那玉佩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拿走的。
许文贤,应该就是许家的后人。
而许愿,也是。
他出生那一年,正好就是许家被抄,满门流放的时候,虽然父亲从来不和他提起关于许家的事,他也曾听见父亲不止一次的扼腕,可惜许家上下满门忠烈。
小时候他不懂,甚至还和街头巷尾的玩伴一同笑许家罪有应得。
那件事被他父亲得知以后,他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还对着他母亲的牌位起誓,此后再也不会诋毁许家。
从那以后,他就隐约感觉到了,沈家和许家的关系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没有任何人同他说,就像许家一案在京城是禁忌一样,在沈家,许家也是最大的禁忌。
“沈先生的笑话,未免有些太好笑了。”
许愿不信,但说完这句话以后,她还是道:“若是日后上京,和沈先生遇见,沈先生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为何?”
“因为我不会攀附权贵,我不想成为你的盟友,更不想成为你的对手。”
许愿声音清浅。
她最不想的,是沈家牵涉其中。
所以,她一定会离沈家远远的。
说完这句话,许愿就走了,直到出了茶楼以后,她抬头,见沈一川还在二楼看着,她微微压下心里的心思,喃喃道:“好奇怪。”
从她自大漠回来以后,沈一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处处都透露着奇怪。
许愿没有多想,抬步离开。
二楼上,沈一川看着许愿的背影,从袖中犹犹豫豫的拿出了那两封信。
他没有从似水县离开,也没有打开过这一封信。
但是现在,他想打开看看,看看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犹豫不过片刻,沈一川关门闭窗,在烛火之下,开了那一封应该交给他父亲的信。
沈兄,见信安。
自昔日一别,已过匆匆十五载岁月。
弟而今偏安一隅,做了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日子清苦,却无波折,也算一件幸事。
前些日子听闻此地来了一位京城的沈公子,弟猜应是沈家之子,故提前写信一封,斗胆见他,托他带信,交于沈兄。
昔日沈家于弟的恩情,弟不敢忘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弟也不该打扰兄长,惹了兄长的清闲,但为人父母者,总要为自已孩子再三考虑。
弟有一子,名愿,他志存高远,来日便会上京,弟唯恐他性格苦闷,在京城受了委屈,还望沈兄可以多加照顾。
昨日之事已故去,不应带给下一辈人,弟这一生,也不愿犬子再次经历,是以关于过去之事,还望沈兄代为保密,切不可说与犬子,以免横生枝节。
今年夏,天气炎热,似水县收成不好,弟忧北面之贼会乘机南下,若沈兄见信时,似水未乱,烦请沈兄多加留心,望能避免一场祸事。
另,三小姐此前交于弟的玉佩,待犬子上京时,弟便会交于犬子,一来是为沈兄有一个相认信物,二来,是希望那枚玉佩完璧归赵。
渐入寒冬,伏惟珍重。
直到看完最后几个字,沈一川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封信,处处不提许家。
却又处处都藏着许家。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不提许家,是许文贤是怕信落入歹人之手,连累了沈家。
但沈兄和弟,又处处透露着,这封信的写信人,与沈家关系极为密切。
沈一川看着手里的信,久久不能言语。
这封信,他不能交给他父亲。
同样的,这一件事,他也不能告诉北尧。
若北尧知道,许愿真的是许家后人,那北尧一定会不惜一切,让许愿入他门下。
届时,许愿不愿,那只有死路一条。
沈一川也有预感,待许愿上京,京城一定会变天。
许愿不是时势造就的英雄。
他就是那个英雄,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搅动风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