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的七日里,除了合族上下来人上祭,康启麟的故旧老友、康启廷的朝中同僚,还有几位夫人姨娘的亲眷家属都备了祭礼,打伞鸣锣,亲自祭拜。
停灵第三日,晏府一家携礼而来。
晏杦在灵前鞠了躬便走到跪坐着的康允泽身边。他们关系一直亲厚,突发如此变故,晏杦也似有切肤之痛。
晏杦温热的手掌抚在康允泽的肩上,依稀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小四儿,节哀顺变。”
自康允泽大了之后,这句幼儿时的称呼少有人再叫过,康允泽听见晏杦这样唤他,难免又想起从前康幼璇还在的时候。
“多谢表哥关怀。”康允泽神色微怔,恍惚片刻才答道。
晏杦关他短短几日就消瘦至此,想到康家的三夫人就是因康家三老爷病逝,痛心焦虑随之而去,不经眉心一皱,担忧道:“允泽,斯人已逝,你却要保重身体。”
康允泽心中悲痛无处宣泄,连着几日食不下睡不着,他知晏杦是好心关怀,扯着嘴角苦笑了笑。
接着就听见门口的喝道之声,原是崔家一门到了。
崔家是康幼璇出事的第二日得了国公府送来的消息,崔家老爷夫人俱是一惊。
待将此讯缓缓告知爱子崔灏,便见他面色发白,半晌没有言语。
自高中后崔灏只觉得自已运道不错,不仅事业上另有作为,就是姻缘也如此顺利。可谁知道当头一棒,心仪的姑娘竟会意外殒命。
灵堂之中西所的朱氏同东所的乔氏一同料理事务,接待亲朋和各诰命的往来。
乔漪清见韦令宜来了,迎了她进了上房,独留崔灏在灵前祭拜。
崔灏燃了一炷香,鞠了三躬,看着香炉之后的那方灵柩,脑海中和康幼璇几次遇见的画面一一浮现。
他眼底一阵发酸,撇过头恰好同康允泽四目相对。
原本两个素不相识,却因康幼璇有了交集的男人,都是心中发苦。
崔灏走近两步,从怀中掏出一块透润的玉坠,递给康允泽:“允泽,这应该是你姐姐留在...”
崔灏顿了顿,不知为何“身亡现场”这四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玉坠落在康允泽的掌心,是枚春带彩的金蟾,金蟾吐出的舌头绕了个圈,当中拴着一根金色的带子。
这枚玉坠的雕刻技艺精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不菲。
可是康允泽从未见过二姐身边带过这枚金蟾,更何况这玉坠的样式、带子的颜色都不是康幼璇所喜爱的,想来确不是二姐所有的。
康允泽摇摇头:“崔大哥,这并非是我姐姐的玉坠,你是从哪儿得的?”
“不是?”崔灏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神策卫之中有一同知和崔灏有些交情,正是他带人在城北的宅子里发现了丧命的康幼璇。他早知要寻的康家二小姐是好友崔灏的未婚妻,所以在院中捡到这块玉坠他便以为是康二小姐所有,交给了崔灏。
崔灏本也这样以为,毕竟这样贵重的玉坠不像是那帮山匪之物。
但现在,康允泽说不是。
那这是谁的?
崔灏心中突然起了一丝疑虑,左右看了看堂中人手纷杂,对着康允泽道:“允泽,不知有没有僻静的地方可以借一步说话?”
康允泽眸光一闪,默默点了点头,从跪坐的蒲团上起身。
他跪着的时间太久,双膝都已麻木,起身的瞬间踉跄着差点跌倒,幸好左近有崔灏扶住。
“多谢崔大哥。”
承运殿之后有一排平房,第一间收拾出来放着灵前供用执事等物,这里来人不多,是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
康允泽领着崔灏进了其中,屋里门窗紧闭,未燃烛火,显得有些昏暗。高高低低的箱笼堆放在屋子正中,还有拆了的香烛纸钱散在一旁。
“崔大哥,那枚玉坠...”康允泽刚一进门,就忍不住出言问道。
崔灏面色严肃:“这玉坠是在城北你姐姐遇害的院子里拾到的。那院子是个二赖子的家,拾到玉坠的人想着不该是房主所有,便猜测是你姐姐之物。可你却说这不是你姐姐的?”
“是,我肯定,我同姐姐常日相见,从没见她佩戴过这样的玉坠。”康允泽心觉奇怪,“崔大哥,不是说我姐姐是被贼寇所害,害人者就是这二赖子?”
“我听闻这二赖子平日只是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不像是同贼寇山匪为伍之人。可惜二小姐出事之后,这人就没了踪迹,大理寺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崔灏越说越觉得不对,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同康允泽的汇在一处。
康允泽一手捏住桌角,指尖微微有些发白:“我二姐平日甚少出府,就是出府也多是在附近的琴坊书斋,她自已一人从未踏足过城北那样的地方。”
崔灏听他这样说,心中疑虑渐深:“你将这些都说给大理寺的人听了吗?”
“没有。”康允泽无奈地摇摇头,“我早就觉得奇怪,可大伯却说这事大理寺已经定了,就是贼寇害人。”
康允泽手中攥着那枚玉坠,想到若是二姐姐的死另有隐情,这枚玉坠说不定就和二姐姐的死有关。能用上它的人,想必是非富即贵,想到此处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抬眼看向崔灏,眼眸已然泛红;“崔大哥,你说这枚玉坠会是凶手的吗?”
康允泽望向自已的那双眼睛有渴求、有伤感,让人不忍直视,他黯然道:“我不知,不过,若其中真有隐情,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崔灏说得坚定,康允泽将对面之人仔仔细细端详了遍,见他如此为二姐、为自已着想出力,心中难掩酸楚。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二姐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了真心待她之人,却又等来了这样的结局。
他朝着崔灏一拱手:“崔大哥,若真能抓到杀害我二姐的凶手,我无以为报。”
崔灏没再多说,只握了握他的肩膀,随即便推门而出。
康允泽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正要离开,却听得一堆箱笼后传出一声异响。
他猛地回头,惊声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