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秀丽而不张扬,朴素却又散发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清雅气息。在明朝众多名山中,它被誉为道教圣地,卓尔不群。道观里的道士们都说,武当山的三座主峰,拥有着神奇的灵性,足以让一个凡夫俗子顿悟成仙。
这三峰孕育出的仙人,
便是三峰真人。
也就是武当派的开山祖师——张三丰。
江湖上虽然门派林立,高手如云,但真正受人敬仰的,只有两处。
北崇少林,
南尊武当。
而武当派,更是被誉为所有剑派的鼻祖,在江湖武林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太极慧剑、两仪剑、三绝荒剑、四象流剑等精妙绝伦的剑法,以及所有剑客入门必学的“三才剑”,都出自武当派,足以证明其深厚的底蕴!
然而,近年来,高高在上的武当派,却开始在江湖上遭受非议。元朝覆灭,明朝建立,太祖驾崩后,年仅十六岁的惠帝登基,五年后,驻守北平的四皇子燕王起兵造反,夺取了皇位。
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但燕王的叛乱与以往不同。
明太祖的起义,是为了推翻元朝的统治,光复汉室,是汉民族的复兴之战;而燕王的叛乱,却是为了满足自已的权力欲望,不惜背叛天伦,是逆天而行。
江湖上的侠士们,正是批判这一点。
燕王登基成为永乐皇帝,是为不忠不孝。这场叛乱带来的血雨腥风,也无法被洗白。而卷入其中的武当派,自然也难辞其咎。
永乐皇帝崇尚武当道学,早在燕王时期,就经常向武当派掌门人请教。登基之后,他对武当派更是关爱有加,甚至在公开场合也毫不避讳地提及武当掌门人。
如此一来,谁还会相信永乐皇帝和武当派之间没有关系?
随着永乐皇帝的恶名远扬,武当派的声望也一落千丈。而那些对武当派积怨已久的门派,比如一直被武当派压制的华山派和一些剑派,更是趁机落井下石。
但讽刺的是,虽然武当派的声望下降了,但他们的势力却越来越大。
那些想要巴结永乐皇帝的官员和商人,纷纷向武当派进贡金银财宝;而那些想要入仕途的武林世家和门派,也为了学习武当派的武功,不惜一切代价。
短短几年时间,世道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武当派做出了一个决定。
与其断绝和朝廷以及永乐皇帝的关系,不如顺势而为。
水升火降。
阴化为阳,阳化为阴,这便是太极的道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武当派挑选了一名武功卓绝的二代弟子,和五名三代弟子,让他们进入朝廷。有些人做了官,有些人则奔赴沙场,成为浴血奋战的士兵。
他们打破了官府和武林互不干涉的传统。
在这个注重道义的时代,
他们本应遭到众人的谴责,但出乎意料的是,武林中人却对此保持了沉默。
因为那时正值“靖难之役”。
永乐皇帝大肆屠杀异已,重用宦官,并且建立了秘密组织——东厂,监视天下百姓,让所有人生活在恐惧之中。
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变成街头巷尾的无名尸体。这是一个恐怖的时代。
时间飞逝,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人们渐渐习惯了永乐皇帝的统治。这时,前往北方参战的那名弟子,回到了武当山。
“云贤……!”
文武双全,
道学和武学都达到了极高境界,被誉为“双绝真人”的武当派太上长老——太虚真人,激动不已。
然而,无论是那博览十万道经的渊博学识,还是那让他心如止水的两仪神功,此刻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师父,别来无恙?”
一个面容俊秀、气质儒雅的年轻人,恭敬地向他行礼。
他面色沉静,举止优雅,身上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他向师父行九拜大礼,动作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但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叩首,太虚真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无比沉痛。
十年前,被称为武当奇才的云贤,如今依然风采依旧。
但他的眼神,
却变得空洞而冷漠,其中蕴藏的杀气,即使是太虚真人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感到一阵心悸。那眼神,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太虚真人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师父。”
太虚真人强忍着心中的波澜,说道:“你受苦了。”
“没有。”
“你怪我吗?”太虚真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被称为云贤的年轻人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怪。”
“因为我这个不称职的师父,你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整整十年。你真的不怪我吗?”
“这是我的命,怎么能怪师父呢?”
“可是……我不能这么想。”
太虚真人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痛苦。
十年前,
武当派决定派遣弟子进入朝廷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的。
武当派虽然是出世的门派,但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愿意放弃江湖身份。
太虚真人就是其中最坚决的反对者之一。
“武当派怎么能背弃江湖道义,与朝廷同流合污!我们修道之人,应该以无所有为乐,怎么能去巴结那个不忠不孝的永乐皇帝!”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侠义之气,但却传到了永乐皇帝的耳朵里。
暴怒的永乐皇帝,
立刻下令,将太虚真人的弟子派往北方参战。
于是,云贤就被派去参加了北方的战争。
“我听说,明朝的战场中,最残酷、最危险的就是北方战场。虽然元朝已经被赶到了北方,但他们的实力却比以前更强大了。”
“是的,他们确实很强大。”
“我该如何……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太虚真人并不后悔自已说过的话。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依然会说出同样的话。
但是,想到他的弟子因为他的那番话,在地狱般的战场上度过了十年,他的心就如同刀绞一般。
“我从来没有怪过师父,所以,师父不必放在心上。”
“云贤……”
“这是时代的潮流,也是我的命运。我反而很敬佩师父,敢于当面斥责永乐皇帝。”
太虚真人感动地看着云贤。
云贤坐得笔直,眼神坚定地与他对视。
“我在北方战场上,看到了很多。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杀戮,都是没有价值的死亡。我每天都在杀人,现在我已经杀了上千人,如果我是江湖中人,恐怕早就被称为杀人狂魔了。师父看到我充满杀气的眼神,感到惊讶也是正常的。”
太虚真人无言以对。
他心中充满了愧疚,而且,十年未见的弟子,已经成长到可以看穿他心思的地步。
“但是,这十年也并非一无是处。我感受到了兄弟情义,感受到了快乐,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我觉得,我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就是在武当山。”
“活着的意义……?”
“是的。”
太虚真人的眼神闪烁不定,长叹一声。他像是急于掩饰什么似的,说道:“作为修道之人,丰富的阅历并不是坏事。但是,如此偏颇的经历,很难称得上是‘人生’。”
“……”
“走吧,跟我去五赤岩,那里远离尘世喧嚣,我们可以亲近自然。在武当山的怀抱中,你身上的杀气,也会慢慢消散的。”
太虚真人说着就要起身,但云贤却一动不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太虚真人,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啊……”
太虚真人叹了口气。
他心中的迷雾终于散开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种不安和焦躁的源头是什么。
“云贤,你是要回去,对吧?”
“是的,师父。”
他穿着粗糙的黑色劲装,膝盖上绑着护膝,腰间挂着的不是武当派的松纹古剑,而是两把三尺长的战刀。
他还没有回来。
他只是暂时回到师门,
他依然是驰骋沙场的赤龙骑马队的副队长——芙云桦。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我早就应该猜到了。你的穿着,还有在解剑池等候你的同伴,都已经说明了一切。”
“……”
“云贤。”
太虚真人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再修道了?”
太虚真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这个问题,几乎等同于在问云贤是否还要留在武当派。
“没有,师父。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人生百态,我并没有放弃修道。”
“你认为,不在武当山,也能修道?”
“人生即心,心即道。这和地点有什么关系?”
“……”
“我想先体验一下我的人生,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回到武当山。我今天行的九拜大礼……就是我的承诺。”
太虚真人没有阻止云贤离开。
他很想把他留下来,
但眼前这个弟子,是因为他这个不称职的师父,才在地狱般的战场上度过了十年。他没有资格阻止他。
他只问了一句:“你要去江湖闯荡吗?”
“我不知道。我
只是想体验人生。如果我的命运在江湖……那我就会去江湖。”
太虚真人点了点头。
“武当山,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
“你是武当派的弟子,也是我的徒弟。万事小心,如果累了,就回来吧。”
云贤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深深地向太虚真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他下山的身影,如同一片阴云,沉重而缓慢。
“二哥!事情都办完了吗?”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他长相阳光,性格开朗,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他是赤龙骑马队里年纪最小的——晋谷,此刻正等候在解剑池旁。
“办完了。”
云贤,
或者说,赤龙骑马队的副队长,芙云桦,从晋谷手中接过他的爱马“恩仇”的缰绳,回答道。
“十年了,才回师门一趟,不多待几天吗?”
“我只是去见了师父一面,就差点留下来了。如果再待下去,我肯定走不了了。”
“啊?这么夸张?”
“是啊,我现在都还有些舍不得离开。师门的感觉,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芙云桦笑了笑,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
他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如同清风拂面。
和在太虚真人面前的拘谨相比,此刻的他,显得轻松自在得多。
“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二哥,也会有这样的感慨。那其他几位大哥,岂不是要乐不思蜀了?”晋谷一边说着,一边骑上他那匹身材矮小却力大无穷的爱马“朔风”。
“不会的。”
“为什么?”
“虽然追龙现在忙着管理队伍,但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很快就会来找我们。大石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也没有其他亲人……他应该只是回老家看看,然后就会回来。武生很讨厌他的家人,所以他应该只是回去露个面,然后就赶紧离开了。”
脾气火爆的三哥,追龙。
力大无穷的四哥,大石。
足智多谋的五哥,聂武生。
还有年纪最小的六弟,晋谷。
赤龙骑马队虽然有两百多人,但真正算得上是赤龙骑马队的,只有这六位干部。
当然,这并不是说干部和其他队员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他们更有天赋,实力更强,所以才被称为干部。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呃……也是,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所以最后还是会聚在一起的……”
晋谷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道:“糟了!二哥!”
“怎么了?”
“我们还没有约定集合地点!这可怎么办!我们走的时候太兴奋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芙云桦看着焦急的晋谷,笑着说道:“别担心,我已经告诉他们集合的地点了。”
“啊……?你告诉他们了?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昏睡过去之前。”
晋谷努力回忆着,然后尴尬地挠了挠头。
“呃……!我怎么不记得了?”
“因为我没有告诉你。”
“啊?为什么?”
“因为你会和我一起走。”
芙云桦拍了拍晋谷的肩膀,晋谷这才恍然大悟。
他想了想,又问道:“二哥。”
“说。”
“那,集合地点是哪里?”
芙云桦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平静地回答道:“杭州。”
“啊?为什么是杭州?”
“大哥在那里啊。我们当然要去大哥那里集合。怎么?你不喜欢杭州?”
“没,没有,我很喜欢杭州。可是,你怎么知道大哥在杭州?”
芙云桦轻轻地敲了一下晋谷的额头。
咚。
“哎哟!你干嘛打我?”
“你真的不记得了?”
“啊?”
“你之前说过,大哥如果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最好的选择就是经营一家客栈。”
“啊?我说过这样的话……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吧?”
“嗯,想起来了。可是,客栈就一定要开在杭州吗?”
芙云桦又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晋谷连忙用手去挡,但芙云桦的动作却像行云流水般,轻而易举地绕过了他的防御,再次敲中了他的额头。
咚!
“哎哟……!你又打我!”
“你之前总是念叨,说金仙路上有一家风云客栈,又破又旧,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是那里的价格肯定比附近的客栈便宜,所以你想把它买下来,把它改造成一家高档客栈。”
“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啊?难道大哥就因为我这句话,去了那里?”
“很有可能。”
“就算这样,也太草率了吧!”
芙云桦笑了笑。
“你还不了解大哥吗?除了打仗和制定战略,他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而且,他从来不怀疑我们这些家人说的话。”
“这,这倒是……”
“所以,我敢肯定,如果大哥想
过普通人的生活,他肯定会听你的话,去金仙路的风云客栈。我们去那里,就能找到他。”
晋谷张大了嘴巴,惊讶不已,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风云客栈,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说不定它已经倒闭了。那家客栈又破又旧的。”
“也有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
“就算倒闭了,我们也可以去它原来的位置附近找找看。大哥那么特别,见过他的人,肯定不会忘记他的。”
芙云桦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无论晋谷说什么,他都表现得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