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义瀚和郭琪美嬉笑着,一起坐在台阶上,吃了一会儿糕点。阳光微微淡淡,洒在两人身上,仿佛带着浅浅的一丝甜。宁静在空气中恬适地蔓延。钟义瀚还没长大,他和郭琪美一起坐在台阶上,他的脑袋只够到她肩膀的高度。但是他的眼神是坚定而深邃的,是在稚嫩中饱含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复杂认知的。而郭琪美,她此时的眼神中,却是充满了一片单纯,一片没有任何复杂的单纯。她用沾着糕点碎屑的手,摸摸钟义瀚的头,钟义瀚也笑着摸摸她的头,两人都开心地笑着。他和她恬静地聊了一会儿天。
郭琪美望着远方,出神地说:“我娘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被我爹给害死的。郭氏布庄是我娘和我爹一起建立的。当年,我爹只是一个穷秀才,但我娘,却是绣云县乃至全江南最有名的绣娘,她那一手玉琼针法,独步江南,无人可及。我娘爱上了我爹,他俩成为了结发夫妻。我娘把玉琼针法全都教给了我爹,他俩一起起早贪黑地努力,才终于是创建起了郭氏布庄。有玉琼针法做指导,郭氏布庄做出来的绣锦分外漂亮精细,为其他布庄所不及。郭氏布庄召募各种针织女工,我娘把玉琼针法的部分技能都教给这些女工,让她们为郭氏布庄好好工作。郭氏布庄的绣锦由此也越做越好。我爹变得越来越有钱。
可惜,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娘起早贪黑地在布庄里忙活,我爹却跑去了青楼里寻花问柳。别人告诉我娘,我爹他在青楼里日日寻欢作乐,我娘她还不信,结果,我娘就自已跑去了青楼里,寻找我爹。当她找到我爹的时候,我爹正左拥右抱,开怀畅饮。我娘气愤不过,上去与我爹厮打,上去与那些妓女厮打,我爹,却嫌我娘丢了他的面子,在妓院里打了我娘两个耳光。我娘都呆了。
我娘回了家,不再去郭氏布庄。而我爹,也不再回家,就那样整日整夜地待在青楼里,醉生梦死,花天酒地。那几天,我娘整日以泪洗面,她和我说了很多话,说了很多话。最后,她似乎再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她就抱着我,哭了一晚上。我在她的哭泣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我娘已经跳了井。
我爹终于从青楼里回来了,他跪在我娘的尸体旁,号啕大哭。他哭了很久。我相信他是真的在伤心,在难过。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只有当你真正失去以后,你才会懂得珍惜,可是珍惜也来不及了,什么都已经没了。我爹把我娘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就像是要用隆重的葬礼来向我娘道歉一样,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都不在了。
我娘去世以后,我爹开始用尽全力宠爱我。就算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去摘。也许就是因为,我是我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生命吧。我爹或许是想用宠我的方式,来填补他自已内心的愧疚。但是,我越长大,越懂事,却越是不能原谅我的父亲。我越是从小孩,长成一个女子,就越是懂得我娘的悲伤和痛苦。我想恨我的父亲,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做不到去真正地恨他,于是我就只能去恨这郭家中的其他所有人。我讨厌那座郭家宅子,我讨厌我爹在我娘死后所娶的那些姨太太们,我讨厌郭家上下所有的狗腿子,我讨厌郭家的财富。郭家的那些姨太太们、狗腿子们,他们爱我爹吗?不,他们爱的是我爹的钱!他们爱的全都只是钱!这个世上,唯一最爱我爹的,只有我娘,可惜,我爹害死了我娘。如果当初,我娘没有帮我爹创办郭氏布庄,那么,我爹就只是一个穷秀才,而穷秀才,是不会有钱去妓院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苍天有眼,我爹在我娘去世后,虽然又重新娶了不少女人,家里有六房姨太太,但是,那些女人,却都没能为我爹生下个一男半女。我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这个宝贝女儿,是他已死的原配夫人为他生下的,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铭记,也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惩罚。只要看见我,我爹就永远不会忘记我娘的死。
我很想念我娘,想念以前我爹和我娘在一起和和美美的那些时光,可惜,那些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脾气不好,因为我常常不开心,可是又没有人会真正懂得我的不开心。我爹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他不会顾念我,他虽然宠我,但他只是为了赎罪,归根结底,他还是自私的,他只爱他自已。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再回郭家里,去面对那些姨太太,去服从我爹那狗屁不通的婚配大计。他已经毁了我娘了,我不想让他再毁了我。我想寻找真正属于我自已的生活。”
郭琪美说得很忧伤,有点像自言自语。她说话时一直怔怔地看着远方,就好像远方的空静中有她美好的回忆,或者向往的未来。她的脸一直很美,而此刻美得很宁静。她的眼眸有些湿润,像是往事的悲痛将她的泪珠引出。钟义瀚能够听懂她说的那些往事,他虽然还不懂情爱,却懂得生离死别之悲伤。他感到郭琪美挺可怜的,也挺孤独的。她平时外表张牙舞爪,像根小辣椒,没想到内心却也有着这样的柔软和脆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与感慨。
钟义瀚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他从纸包里又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郭琪美,让她吃。郭琪美笑笑,推开,说:“不吃,已经饱了,再吃就胖了。你吃吧,你正长身体,多吃点,吃饱了快快长大。”
钟义瀚一笑,说:“不要,我不想长大,人长大了,就会懂太多的事情,会面对太多的忧伤,我这样做个小孩挺好。”
郭琪美就捏捏钟义瀚的脸,说:“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以保护我了呀。我想等你长大呢,想看看你长大了会是怎样一个大丈夫。”
钟义瀚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小丈夫吃吃喝喝。”他笑说着,就把手里那块郭琪美不吃的糕点给吃了。
郭琪美就笑了,说:“对,你现在就是一个小丈夫。”说完,她却不禁脸红了。大概是“小丈夫”这个词,突然让她感到了害臊。
但是,钟义瀚却并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吃。他感到,和郭琪美坐在一起,说说话、嬉闹嬉闹,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阳光清朗,洒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