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凡刚转院来的那天,沈炆第一次见到他,坐在轮椅里,在楼道的边缘,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洒在他身上。
情况沈炆都已经了解了,在科室里,他妈妈推着轮椅,复述着他的基本情况,他就在那坐着,神态自若。
直到有一天,在给罗凡做术前基本检查时,沈炆无意中看到,在这孩子的后背,有好几条留疤的伤痕。
当时沈炆的第一印象,是校园暴力,因为他的身份资料上写着单亲家庭,而罗凡的母亲沈炆见过,身材瘦弱,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不分昼夜的那种人。
而且就沈炆的观察,这位母亲对儿子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所以几乎不可能是她留下的痕迹。
“你后背这些伤,是怎么搞的?”
沈炆替他穿上衣服,他的后背肋骨清晰,似乎正印证了自已的观点。
在校园里,格格不入的人是会被孤立的,无论这种格格不入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都基本是同种结果。
“叔叔,这些伤痕的事,请别告诉妈妈。”
他很认真,这些天和他相处,沈炆极少看到他情绪波动的时候,似乎是把自已隔绝起来,不接受外界的干扰,只活在自已的世界里。
“好。”
他没回答自已的问题,沈炆也不想再追问,只是就这样过去了。
在之后与罗凡的相处中,沈炆发觉他其实并不沉闷,只是不擅长表达,他可以持续的对很多事物投入兴趣,且乐此不疲。
只是对于人,他却不甚热衷,或者说是在刻意逃避。
沈炆从来不在医院里对病人投入除医生和患者间以外的其他感情,但对于这个男孩,这个没什么“感情”的男孩,沈炆有些心软。
所以沈炆想给他一些温暖,可在这偌大的医院里,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投入这件事情的人,他需要一个助手,一个可以将医生和病患这两个身份排除在外的助手。
“所以你来找我?”
韩岁听着小舅把这一长串故事讲完,本来还有点生气小舅没和她说实话,但看了眼那孩子,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孩子心思细腻,你小心点别暴露了,也不要刻意去问什么,就和他做做朋友就好。”沈炆嘱咐她,对自已这个外甥女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放心吧。”
韩岁说完就转身进屋去了,径直走到了罗凡身边,拍了拍他的头。“那我们开始吧。”
沈炆放心地走了,看来他考虑的没错,对于罗凡这种心思细腻的孩子,还是得让韩岁这种神经大条的来陪,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
就是即使出现很尴尬的情况,也是一副傻呆呆的无辜相,只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韩岁仔细观察着他,也渐渐淡忘了不久前发生的事,他很聪明,很多知识一点就透,韩岁仿佛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已。
不久,天渐昏黄,就到了傍晚,补课告一段落,罗凡看着黄昏,一缕斜阳,韩岁似乎从这个孩子的眼里看出悲伤。
“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韩岁想做事不能操之过急,或许对于罗凡而言,现在的自已像是个闯入者,而非朋友。
“快谢谢姐姐。”
罗凡点了点头,韩岁接受到了那种信号,虽然表情平淡,但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光线,从孤独国度铁锁磐门的缝隙里,一抹淡淡的温暖。
“我不!你们没权利干涉我。”
楼道里传来争吵声,韩岁到门边瞅了瞅,发现是个女孩,看着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但长相还很稚嫩。
“姜飞!你母亲是你的监护人,也是你现存的唯一亲属,而且你已经年满十六周岁,这些事你必须要承担。”
“她死没死和我没关系,你们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要来找我!”
女孩跑了,留下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因为她还未成年,警察也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都看什么!回去回去。”
似乎是有些窘,看着从各个病房里探出的脑袋,其中一个男警官厉声呵斥道,吓得各人都躲回了房间。
韩岁想着还是先别出去,这会儿不是好时机,还是先待一会儿吧。
“刚刚那个女孩叫姜飞是吗?”
罗凡难得开了口,韩岁没想到他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嗯。”韩岁点了点头。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认识她。”
韩岁来了兴趣,并不是对刚刚那个女孩,而是对罗凡,对罗凡突然的活跃。
“她是个怎样的人?”
韩岁想把话题延伸下去。
男孩挠了挠头,看着窗外,似乎又回到了刚刚那种平静状态里。
“她很活跃,活跃在很多地方,我曾经看到过她和一群男孩子打篮球,在操场上挥汗如雨,还会帮那些受欺负的人打抱不平,我...”
罗凡住了嘴,似乎有什么话要斟酌着再说出口。
“她很优秀。”罗凡的话有些哽咽。
“可她连她母亲都不愿意接受,就让她冰凉凉地躺在医院的冰柜里。”
阿姨冷不丁地插进来一嘴,气氛微妙地变化了,罗凡没了话,韩岁看向他的脸,似乎刚刚的那段话是一阵风,吹过了,了无痕迹。
“结束了吗?”
沈炆不知何时从后面探出头来,刚刚下班,收到了家里的电话,教授和家庭教师都有事,让他带着韩岁晚饭在外面解决。
“已经结束了,那阿姨我先走了。”
韩岁没鼓起勇气和罗凡说再见,或者说是去赞同他,就像小舅做得那样,斟酌着行事,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氛围里,小心翼翼地去触摸,以求避免触及那些敏感的神经。
等到走出医院的大楼,来到空旷的街边,韩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那栋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大楼里,似乎总有股力量压得韩岁喘不过气。
“小舅,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了。”
韩岁这一次并没有恭维他,而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
“得了,走吧,小舅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炆自然知道韩岁的意思,但对于他而言,这些事他不想去解释,他希望韩岁永远不必为这些事而考虑,他也在想,把韩岁拉进这样一个环境里,是不是他的一种自私。
汽车在道路边行驶,韩岁坐在副驾驶上,她少有这样平静的时候,连她自已都有些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