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总是那么聒噪,喧嚣的夜市,来往的人群,还伴随着零星蝉鸣。
23岁的田言无声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与遮光帘外的热闹格格不入,被抑郁折磨了近一年,今夜,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前23年的痛苦,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反复飘荡,让人无法入睡。她干脆拿上手机,向楼顶爬去。
上面很黑,借着远处观景灯的微弱光芒,田言避开杂物,左拐右拐,找了块向外突出的墙体,两脚悬空,刷着短视频打发时间。
开屏,一对她关注了很久的夫妻博主跳了出来,依旧是妇唱夫随的温馨日常。
看着熟悉的画面,田言无声落泪,心中满是羡慕,好想有个属于她的家。
泪眼婆娑间,她想起了宋清和,还有那句久久萦绕在心间的质问:你爱过我吗?
未曾选择的路总是美好的,田言心想,如果当时她的回答不是“从未爱过”,她和他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田言翻开通话界面,按下那几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2017年的九月,余城的秋老虎才刚刚开始发威,这座南方的火辣城市,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季。
彼时的田言还是一个从未出过小县城的“土包子”,穿着妈妈前两日从批发市场买来的蓝色短袖和深色牛仔裤,顶着一头准大学生暑假都会做的烫卷发,只不过她的头发与旁人有些许不同,卷太密,头发太短,活脱脱的中年大姨标配。
要不是那稚嫩清秀的小脸和余城姑娘惯有的皙白皮肤,来接新生的志愿者指定会认错,问一声:阿姨,您家孩子呢?闹她个大花脸。
田言对自已的头发倒是满意,毕竟只花了15块钱,这还是理发店老板看在她为客人洗了一天头的份上,收了她普通洗头的价格。
烫卷发也是为数不多,她体验的起的快乐。
田言家里就两三间土房子,还没有厕所,上厕所都得去邻居家借。
邻居家离她家有一段距离,院里还有一条看家的大狼狗,每次有人路过都狂吠不止。
田言一个人去上厕所,每次都胆颤心惊的,唯恐被咬。
田言的父母想生儿子,却生了她这个丫头片子,所以她从出生就没喊过爸爸妈妈,都是称他们为伯伯伯娘。仿佛这样,他们就能生出儿子来。
田言小时候常常会想一个问题:伯伯伯娘真是她的爸爸妈妈吗?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许她叫?
她整个童年是灰暗的。父亲田建国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营生,母亲张淑兰在她九岁生下弟弟田耀后元气大伤,家务活便全部落在她的头上。小小年纪,手比树皮还粗糙。
田建国还喜欢在外面勾搭女人,张淑兰为这事,和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高压环境下,田言只能小心翼翼的觑着他俩的脸色过活。
外人常常称赞田言乖巧懂事,老师也夸她学习好,这种虚名让一事无成的夫妇脸上有光,所以他们没有中断田言的求学之路。
凭借自身的努力和国家给予的政策帮助,田言历经千辛万苦,考上了余城最好的大学。
早上五点,她坐熟人的车到镇上,再转班车去县里,最后经过七个小时的长途大巴,总算踩着落日的余晖出了车站,到了余城。
田言没出过远门,长时间的车程,晃得她整个人晕乎乎的。
她迷茫的站在出口,四通八达的车站路线以及轨道交通让她眼花缭乱,好在她记得学校有派志愿者接新生。
跟随大队人马走出闸门,各个大学的指示牌很显眼。
她扫眼过去,最先看到的不是即将入学的余大,而是余大指示牌旁边,那一抹颀长的身影。白衬衫,蓝色牛仔裤,黑色双肩包,带着一副细边眼镜,满身的书卷气。
不知道是风吹动了涟漪,还是月照上了柳梢,看到男生的第一眼,田言的心跳不小心落了一拍。
她呆愣了几秒,缓过神,吃力的拖着表姐给的半旧行李箱,慢慢走了过去。
还没到跟前,男生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声音沉稳,是意料之中的好听:“同学,请问你是余大17级的新生吗?我是本次迎新的志愿者宋清和。”
原来他就是宋清和,金城的高考状元,放弃了金大的机会,来这个南方小城学习法律。
暑假那会儿,他在新生群里毛遂自荐,当选了开学前的代理班长,现在又是迎新的志愿者。
他和她学的还是同一个专业:国际法。
宋清和为什么来余城,没有人知道,田言也很好奇,便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过去十八年,田言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男生,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清隽而英朗。
而且他好高呀,得一米八五以上了吧,田言心想,刚一米六的她,需要稍微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讲话。
田言从小性格文静内向,鲜少和男生接触。高中选的文科,班里男生也是寥寥无几,她不敢直视面前的人,便小声的回答着:“同学,我是国际法17级的新生,请问我是跟你们一起去学校吗?”
宋清和望着眼前瘦弱纤细的女孩,杏眼低垂,鼻梁小巧,唇不描而红,与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有几分重合,他莫名的想亲近眼前的女孩。
克制着体内的莫名冲动,他轻声对女孩说道:“是的,我们刚好是下午最后一班志愿者,跟着我们一起去车上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言,言语的言”,田言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已爆炸的卷发,大姨似的爆炸头引得旁边几个志愿者轻笑,她更加羞赧了。
宋清和应了一声好,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道:“我帮你吧,箱子看着不轻。”
田言不习惯别人的好意和热情,连忙推脱:“没关系,不重的,我自已拿就好”
宋清和不再讲话,拿过行李箱就放到了右手旁,对着还在收拾东西的几个志愿者说道:“我和田言先上车,你们收拾好了就过来。”
“好嘞,班长发话,指定完成。”
一个胖乎乎锅盖头的男生笑嘻嘻的接话,手上不紧不慢的往自已包里塞东西。
田言只好作罢,跟着宋清和乘了两个电梯,朝停在地面的的校车走去。
本就晕车的田言看着眼前的大巴,胃里涌起一股翻腾,冷汗直流,但她不好意思跟身旁的宋清和说她晕车,想坐前排。
倒是宋清和扭头看见她脸色煞白,吓了一大跳:“田言,你不舒服吗?是不是中暑了,我包里有水和藿香正气液,要不先坐着休息会?”
“不用了,那个,我就是有点晕车。”田言不好意思的低头,害怕给宋清和添麻烦。
宋清和闻言,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水,语气温和:“你先擦擦汗,喝点水,志愿者坐的都是前排,待会儿我和王子康说说,你和我坐第一排,前排应该会好受些。”
“好,谢谢你,宋清和”最后三个字,田言吐得很轻。
宋清和笑笑没说话,转身将行李箱放到了车底。
其他的几个志愿者正好收拾完,朝这边走来,宋清和对着那个胖胖的男孩扬眉:“子康,田言有些晕车,你坐后面去,让他坐你的位子。”
“行啊!”
王子康一溜烟就钻进了车里,田言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
车站离学校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可能是因为开学季,路上堵得慌,一走一停,加上晕车药的作用,田言被晃悠的想睡觉,头开始点地。
旁边的宋清和存在感极强,田言在心里呐喊:千万不要睡着,千万不要倒向宋清和,不然就太丢脸了。
田言终究没有抵抗过睡意,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睡前最后一丝清明,她好像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像刚洗好的衣服晾晒在阳光下,淡淡洗衣露的香味,干净清冽,让人很安心。
宋清和正想着后天开学典礼上的演讲词,忽然,肩膀上传来一点重量。
他扭头看过去,只见身旁的女孩半边脸倚靠在他的肩头,女孩卷翘的睫毛清晰可见,皮肤清透,是余城姑娘惯有的白皙。
宋清和耳尖瞬间染上绯色,从未有女孩子和他靠这么近。他想唤醒她,看见女孩眼底浅浅的青黑后,终究没有开口,任由她继续靠着。
宋清和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已的了,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想后天的演讲词,一贯的定力都被此刻女孩清浅的呼吸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