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曾评价广覆说“这一辈都在做错事”。毛太铭第一个劈叉出脑的念头是：广覆的野心是什么？
杨启铮好笑地摇摇头，上前两步揉了揉猫头。
还在气头上的毛太铭一爪子呼开他：“莫挨老子！”
“好好好，不挨不挨。”杨启铮举着双手退回原地，一边笑道：“你父母知道你尿性，因此玄机隐匿一事爆出来之后，便一致认同这件事该瞒着你。太铭，你也为鬼王陛下他们好好思量一下吧。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猫太萌看了一眼杨启铮。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杨启铮的。臭道士天不怕地不怕，惹了一串棕子似的大人物吊在屁股后面追着他打。他逃进修罗地的时候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两只眼睛还睁得比铜铃大，一副要斩尽杀绝天下所有仇人的表情。九尾猫妖侧女——毛太铭的母亲蹲下去，出手帮匍匐在地的他进行治疗。
“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即使自己的孩子是缘浅份轻的修道者，也会天天烧香念佛地希望菩萨多给孩子一点造化……可怜人！”侧女劝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他还给毛太铭的这句话。当年看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毛太铭还以为他压根就把这段对话忘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原原本本听他复述一遍。可见当年侧女摸准了他的心思，对他进行了好一番深层次的义务教育。
“……你是人族一致看好的天纵奇才，如今却落得这种田地，让她做何感想？憋着一口气爬到这里来，心里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些杀她害她的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吧？可怜她宁愿自己死也要护你不死，知道你今天还残留着作践自己的念头，在轮回之门前徘徊时还不知道要多么伤心难过呢。杨启铮，你就这么作践自己糟蹋她吗？”
猫太萌记得他听完这段话痛哭失声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牛鼻子痛哭，然后牛鼻子擦干了眼泪躲在修罗地双王庇护下埋头苦修，没心没肺的一直活到今天。他和尖顶鬼王、九尾猫侧女是义子义父母的关系，和猫太萌是义兄弟。虽然 谁是义兄谁是义弟，两个人经常傻傻分不清，但彼此之间的情份不是外人可以比拟的。
有些话，还只能是杨启铮对他说。
猫太萌收拢尾巴圈起四脚，蹲在地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时间久到杨启铮以为他已经化石了。
“臭道士。”
“叫哥。”
“哥你个头哥！我才是哥！”猫太萌惯性白眼。从年纪上来说，猫太萌才是正宗的哥，臭道士只能算早熟儿童。
牛鼻子贼坏贼坏：“你那样也算哥？只长个子不长智商……啊，个子也……”他做了一个动作，把猫太萌猫姿态到人姿态的身高都比划了一遍，参照物当然就是他自己。然后一肚子坏水的道士贼眉贼眼地笑道：“果真是好大一个‘哥’啊。”
黑猫扑上去人猫大战三百回合，然后返回原地气都不带喘一下，两个人中间除了旁观的灌木丛叶子点过头之外，不留一点打过架的痕迹。“喂，如果现在有一个超越初代仙帝的机会摆在你眼前，难道你不想试试？”
牛鼻子玩味地勾起一边嘴角，目光深邃地望着他。“可能想，也可能不想。我看你倒是迫不及待。太铭，别太玩火。你年纪到了，该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毛太铭一呆。“选择？”最近这个词频繁出现在耳边，惹得毛太铭一个激灵：“你怎么也提选择这回事？”
牛鼻子一脸天机不可泄漏的猥琐表情。“这是灵界的成人标志啊。当一个人有机会面临选择时，就代表天道正从上面看着即将成年的你呢。”
毛太铭：“……”说得天道好像天父一样慈蔼可亲。
杨启铮露出笑容，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得瑟相。“恭喜啊，你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长大成人了呢。”
“滚！”
臭道士是人族首屈一指的修道者，如无意外可以活千秋万载。说不定人类哪天死绝了，他还会溜到别的星球去祸害外星人。这辈子？哈！
“知足吧你，灵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行成人礼。他们看都看不见。”臭道士啧了一声，“灵界这破地方连成人礼都不同——年龄大小都不算标志，只有给出选择的时候才算是成人。”
关键是谁给的选择题？猫太萌毛骨悚然。他活了四百春秋，牛鼻子只活了一百多年。为什么牛鼻子会先做选择题，而他的成人礼则晚了三百年？冥冥之中，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也许是被“选择”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杨启铮心神稍有恍惚，仿佛又感受到故人圈手而来的体温——明明不灼热，却穿越百年的时间熨烫到他心底。如果当年知道那么做会害死她……他抬了抬金丝眼镜，镜片薄凉的反光盖住真正眼神。
“找玄机也好，找虎符令也好，估计我说什么，你现在都听不进去。这件事迟早要传入鬼王耳里。你想想回去怎么对付你父亲质询吧。”
毛太铭冷哼一声。“我都这么大了，老头子能管我到什么时候？”随即他眼神一黯。“回去？他都把我推出来了，我怎么回去？”三十三年前修罗鬼王打开鬼域之后，便把毛太铭逐出了修罗地。他目前暂居阴间，偶尔帮阴间阎王跑跑腿打打杂算是交住宿费。阎王与修罗鬼王是八拜之交，毛太铭对阎王而言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侄儿。
“我不说你想法有错，也不能说想法绝对正确。人类有一种说法叫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是指人总想往高处爬，是水总要向低处流。”牛鼻子表情温和，废话滔滔不绝，“不过你崇仰的初代仙帝早就消失了，现在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连个渣都不丰了。他一手创建的辉煌仙廷也是过去式。他的继承者早不是一界宗主，而只是九地主之一。”而且还不算是最强的地主，现在的仙帝不过是个傀儡。
“颠覆仙廷的人够强吧？触碰玄机的狐玉郎？是这个名字吧？嗯……我记得他和你还是远亲。要不是他娶了仙廷的长公主，也没个机会触碰玄机成为大能颠覆仙廷。我记得你母亲侧女是九尾狐第九女，九尾狐又是当初狐仙族遗孤，算是和狐玉郎扯上了价值半毛钱的关系。”九尾狐是被广覆找到并庇护的对象。广覆拼力护九尾狐和九尾猫母女周全，才有了后来九尾猫侧女溯血回踪报恩一系列倒霉事……
只是回顾了一段历史，回顾着回顾着就踩到了猫太萌的尾巴。“说重点！”毛太铭拉长脸说。
臭道士一旦信口开河就拉拉扯扯没个边际，听他胡扯，日月起码可以轮换三次。
杨启铮不以为杵，和蔼地看着他。“狐玉郎现在在哪？还有他妻子九霄玄在哪里？九霄玄不知得的什么机缘，堕仙成魔被人灭魂夺魄还残留一线生机轮回转世。别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一魂尚存等了三千年又投了个凡胎引得两界鸡飞狗跳。后来两夫妻都销声匿迹，仙廷还一口咬定他们夫妻俩寿元未尽，却又遍寻不见。他们去哪了？”
毛太铭没有想得太多。事实上，“不见的狐玉郎，不见的玄机”莫名其妙就在他心头兜成一团，成了一桩首尾相衔的秘案。他烦躁不安地弓背起身，四只爪子有节奏地在原地乱踏一番。“你是说，找到狐玉郎就能找到隐匿玄机的下落？”
“我可没这么说。”杨启铮一脸贱笑，“我只是再强调一遍，凡是和玄机有所关联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要是不想死，最好立刻马上打消找玄机的念头。”
毛太铭白了他一眼。“我现在最想找的是虎符令。”他还是想弄清广覆有没有在虎符令上做过手脚。不然，为什么三十三年前双倍法术反噬全由他母亲一人承担？连弥尼印都差点碎了，虎符令一直被广覆随身携带，难道会安然无恙？
“哦——”杨启铮拖长了声音回应，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找玄机就好。这样，他也可以回去向修罗鬼王覆命了。
猫太萌看他一脸贱笑就超想打人。“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他色厉内茬的模样惹得杨启铮哈哈大笑。
“最近我会在夔地逗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摆不平的就用老办法传信给我吧。我来摆平。”牛鼻子难得拿出一副作大哥的派头。
猫太萌眯起眼睛，不识好人心地道：“怎么？清心寡欲的臭道士也按捺不住，想加入争夺宝座的主流队伍了？”虽然他属意大乔登基，但是牛鼻子愿意来凑一脚的话，他乐得换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牛鼻子比大乔都更有把握成为夔地之主，虽然他为人处事一肚子坏水极不靠谱，但猫太萌莫名就是信任他。
“不是。”杨启铮笑咪咪地摇手指，“我卜了一卦，塔罗牌‘皇后’告诉我此行收获颇丰，不必急着遁世。”
猫太萌一身黑毛炸成玄系蒲公英，一爪子以下犯上地挠去不靠谱道士脸上。“塔罗你妹！塔罗是用卦来计算的吗？拜托你身为道家正统传人，不要尽学西洋鬼子的作派好不好！这里是九洲大陆，东方夔地，西方那个旮旯弯远在大西洋彼岸，还没个影呢！”
杨启铮满脸坏水的笑容。
猫太萌嘀嘀咕咕地转身。“看见你我就闹心，就送你到这了。没事别瞎闪现，我要保护眼睛。”
牛鼻子在后面拖长了声音叫唤：“哎——”
“又干嘛？”猫太萌很不高兴地回头。
那人隐在夜色里，只剩一双眼睛躲在镜框后闪闪发亮。“准备回去？”
猫太萌沉默了一会，回答：“是啊。不然三更半夜的还能去哪？”
虽然没有挑明，他们都知道“回去”是指的回哪去。
杨启铮目光闪了闪，望着猫的背影柔声说：“对女孩子温柔一点。”
“对了，启铮。”猫太萌突地回过头，“你也做过选择？”
“是啊。”杨启铮无限感慨。
“选对了吗？”
回答只是一阵沉默。
毛太铭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想起杨启铮满身是血地爬进修罗地的模样，还想起在他母亲安抚下失声痛哭的杨启铮。如果他选对了，又怎么会落得那般狼狈的模样？猫太萌默了默，再问道：“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选错吗？”
牛鼻子目光灼灼，似乎在看他，又似乎透过他看向某个执拗不肯转回来的背影。夜色里，两片嘴唇暧昧不明地上下嗑碰，发出点破碎的声音。太碎了，才探出一点苗头便被呼气吹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