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物不能留。”大乔看了看西边，又看向东边。
贺婷刚刚也只是被男女双丑合照吓得失了魂，现在七魂六魄归位，她镇定地摸了摸头发。“这样吧，你们去追那魔物，我去追瘟鬼……”
“不行！”大乔打断她，“我会通知谢必安来处理瘟鬼。”她没有注意到猫先生两眼危险地一眯，掏出了手机。“你回家去，少给我添乱。瘟鬼是鬼差的责任，不是我们的责任。管她个鸟！”之前她们一直不知道瘟鬼长什么模样，甚至连瘟鬼是男是女也搅不清楚。刚刚一个照面，虽然差点吓尿，但大乔总算知道原来瘟鬼是个女的。以前的大方向都搞错了，难怪总是抓不到。
毛太铭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看着手机上萌哒哒的“大白兔奶糖”头像，顿时气得一头发长顶天三千尺。“你还和白无常互加了微信好友？”这算不算红杏出墙？！这算不算红杏出墙？！
大乔目瞪口呆，觉得全世界都飘着一股子陈年老醋的酸爽味。
她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匆匆发了一条语音：“市一中往西找瘟鬼，是女的！”
毛太铭差点一个弹指把她手里的手机炸得尸骨无存，被她险险避开那一弹火花。“哎呀，卧槽！”她惊叫了一声，也不知是惊叫哪方面的问题，扭过身就朝着东边男魔的方向追过去。一边追还不忘回头指着贺婷：“你给我乖乖地回家去啊？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你老公，他要是说你不在家，我回头就去你家把那三枚蛋给砸了你信不信！”
“那可是你侄子侄女！”
“得了吧，连妈都没了能不能成精还是个问题，屁侄子侄女！”说完这话，人已经溜得快看不见了。后面还缀着一条老大的猫尾巴。
符太乔纵眼一望，看见远处一团黑雾跳了一下，然后笔直往下坠。她眼皮一跳：喵了个咪，那是她的老窝——四号坪小区！
兜来绕去，竟然又回到了起点。
淡淡的冷香阴魂不散地团过来，牢牢地拢着她。“你这又是作死的节奏！”毛太铭显然也辨清了那团黑雾坠落的区域。
“是啊，不作不死。”大乔叹了一口气，“你就看着我去作死好了。”第一次知道，阴间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毛太铭磨了两轮牙，手搭在她的腰上，暗暗一提，两个人脚程加速。
大乔其实吃了一惊。以她对猫先生的理解，这个时候他就应该远远地站着，冷笑着看她去作死。她侧过头来看着那张冷得有些发硬的侧脸，问：“你是不是又要卖我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情？”
毛太铭刀子一样的眼神刷过来。
大乔微微一个寒战，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别吧？上次那个……”
“不要了。”
“啊？”
“我不需要看虎符令了。”你好好活着就行。
大乔愣愣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我已经不需要看虎符令了，你还不高兴吗？省得你拼了一条小命去抢去搏。”幸好夜色太深，火眼金睛也看不穿他耳根一圈微微的红。
大乔简直想摇他的双肩摇到他脑袋掉下来为止。“不看了？”那她三年忙呼个什么劲？“你说不看就不看？”害她欠了阴间老大一个人情，别人都以为她是角逐夔地之主的有力竞争者，不该有的眼光该有的眼光全都盯着她。“你知道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准备工作？”还把破魔神通恶狠狠地提升了一把，十二个朋友在眼前死去只能咬牙眼睁睁地看着，却再也不敢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送死，心想着总要留半条命去抢那个该死的虎符令。不为别的，就为了还他这份恩情，结了这份羁绊，毕了一份情……她做好了万劫不复，声名狼藉的准备，他却轻轻巧巧地来一句“不要了”？不要了？！
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这男人消失了三年，突然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气死她吗？
毛太铭无知无觉，最后在火上添了一把油：“不过是做些准备，放弃就行了。”
轰的一响，火点燃了。
大乔冷冰冰的丢下一句：“你不要我要。”然后咻的一下飞了下去。
毛太铭呆了一下，一时间被那五个字砸得晕了头。他想，这货脑袋开窍了，决定做地主了？他咻的一下跟上去。“想通了？要做地主了？”他装作浑不在意地跟上大乔，肩并肩的两人游走在四号坪小区的羊肠小径上。零点还没到，大半人家已经熄了灯火。路过的排排门面全都关严了门窗，偶尔一家的门缝窗缝里透出一点光亮，眨眼又黑了。
大乔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说：“做地主？虎符令那东西只值得看一眼，看过就扔，谁要谁拿去。”她到现在还记得灵府里如梦般诡幻的景致。即使猫先生现在说他已经解开心结，放下过往，大乔却是不信的。她从未在真实的世界里见男人，尤其是邪性满满的猫先生那般泪流满面过。唯一一次，还是在不太真实的梦境里。如果不是深藏了切肤剐心之痛，何曾会在卸甲弃盔的时候哭到无法自抑？正如渐渐展露“真容”的“侧女”所说——
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
她总是莫名的想起那个蹲在餐桌上默默无声，把整个脸都埋进碗里嚼得肩头一耸一耸的黑猫。想象他在过去三十多年里独自一人埋头独食的模样。寂寥空荡。食不知味。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全都归于侧女法术失败悄然倒地的那一刻。
如果虎符令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大乔心微微颤了一下，那就掰下来还给猫先生；如果没有，那就把虎符令丢了。总而言之，哪怕猫先生不要看了，虎符令也是要拿在她手里过一过的。自从她在他灵府里替他揩了一滴泪，那滴泪就镶在了她心里，成了她心心念念萦绕不去的夙愿。她要替他还了这个愿，善了这个因果，结了这份羁绊。
毛太铭牙齿咬得嘣的一响。他就知道！这货从来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这三年他活得专心致志，涵养出了前所未有的心平气和，自以为绝欲弃智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活得比仙家还要仙家。结果一遇上大乔就全破了功，七情六欲归位，怒火比过去还旺盛地冲了起来，恨不得当场就掀翻她先把她屁股打到开花，看她血气逆涌之后能不能多长点脑子。
他一把拽住大乔，逼得她不得不面对着自己，这才咬牙切齿地剖着自己的心说：“我不要什么狗屁虎符令，我只要……”
符大乔秒竖耳朵，结果听见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她一瞬间提升了百倍不止的听力当场被炸成个齑粉，眼前一片一片的金星还带着最稚嫩的童音“哇~~~哇~~~”飞来飞去。“噢……”他妈的！她一下子软成了水煮面条，弱不禁风地往毛太铭怀里靠过去。
“我总觉得……只要你出现，我就流年不利……”她呻吟。
毛太铭气乐了。“扯淡！”他才不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分明是你自己主德有亏。”所以才天降大罚。
大乔抬头，很不高兴的反问：“我主德有亏？”
“谁教你满心都是不可告人的痴心妄想？”毛太铭调侃她一介帝君初级的身份，竟然也敢挤入争抢地主宝座的队伍。
大乔心里可不止是这一点妄想，她还藏着更大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毛太铭先是感觉怀里人突然一阵升温，他本来就体凉性温，对升温格外地敏感，于是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大乔脖根以上全红成了蒸螃蟹煮红虾的颜色。他脱口道：“我不过是开个玩……你……你……你……”他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如果她主动要虎符令，他自然会从旁助她一臂之力。可是一个虎符令而已，他随便调侃一下怎么会逗出这以大的反应？
符大乔分明是心里有鬼！
他心口就“嗵”的猛撞了一下，因为胸口贴着她的脸，那一响就分外激烈。
毛太铭猛地拉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眼睛、脸色，想要从那女人才有的柔美的五官线条里揪出一丝端倪出来。他明明知道，可他就是想听她亲口承认。“说说看，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妄想？”
大乔挣脱他，慌里慌张地看向被一栋楼挡开的冲天火光。“那边起火了，我去看看。”
毛太铭背着手悠悠哉哉地跟在她后面。她走得很疾，他却踱得很悠闲。“哎，你再不说，我可是要闯灵府了啊？”
灵府里什么都藏不住。
符大乔差点飞遁。“滚犊子。”她低低骂了一声，连骂声也不敢光明正大，怕他听见。不过拐了一个弯，她就没什么旖旎心思用在毛太铭身上了。
四号坪小区第二栋起了冲天的大火，逼出了一大帮惶恐不安的人类。人族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衣，迷茫地瞪着半空中窜起的火焰；有的人已经开始打火警电话了，还有一些人开始哭喊。烈焰激活了某种东西，原来安安静静压抑着的不安此时变得喧嚣起来。哭闹，犬吠，还有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跑动……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鸡蛋的味道，刺得人眼睛疼。
符大乔脑子里的钟摆停摆了一秒，随即轰然炸开。“快散开，越远越好。”她一边挤进人群一边大声的咆哮。正上方的火源来自二单元四楼，卡在正中央的位置。这片老小区刚刚才装上天燃气管道没两年，裸露在外的管道上镀着一层鲜亮的柠檬黄，十分打眼。大乔顾不上隐瞒身份，灵识疯狂地探出去，吸摄着四周原本就稀薄贫瘠的灵气，组成一片肉眼可见泛着银光的网络。远远看上去，就象她眉心里喷出一大片闪烁着萤光的蜘蛛丝一般。这些“蜘蛛丝”扑入朝外卷舐的火舌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距离她最近的人类吓到腿软，一屁股墩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倒退。有一个人尖叫道：“怪物！”
大乔怔了一下，视线转了过去。在她转向的片刻，更多人呼号着“怪物”，从她身边轰然散开。她来不及感慨，扑入火焰里的灵识蓦的一抽，象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下。她全身承受着这种痛楚跟着一下痉挛。有人立刻从后面抱住她，一手挡在她的额心。
“你是不是疯了！”毛太铭气得两眼发红。“为什么我每次都能看见你在做天底下最傻的事情？灵识是你这么用的吗？万一火里有东西怎么办？”
“有……”
“什么？”
“妈的，那魔物在火里！”大乔推开他，双手蓦地套上一层破魔手套。“你别过来！”这魔物太危险，竟然敢撕她的灵识。
毛太铭差点被自己吸入的一口火热空气给点着了。他周身都套着一圈看不见的无名大火，见大乔跳入火里，顿时七窍都生出浓烟，煞雾腾腾地跟了进去。我也堕落了！毛太铭感慨着，看见大乔背身而立，怒气立刻压下了所有的感慨。“符大乔！”他手搭上大乔的肩，意外地发现她身躯僵硬，宛如化石。毛太铭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顿时感到浑身被冻住了般冰寒——
被焚烧的金红色空间欲塌不塌，黑影与光明在即将崩溃的最后一刻里共存。丑陋至极的魔物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任另一个男人单手罩着他的天灵盖，完全不敢反抗。听见大乔和毛太铭闯进来的动静，站着的男人慢慢侧头望过来。他谪仙般的脸上投射着亮、和更亮的视觉效果，眼睛里迸射出夺目的光辉。
已经被宣告“殒落”的广覆天尊诡异地一手控制着魔物，站在大乔和毛太铭面前。
广覆笑：“大乔，太铭，你们终于来了。”
毛太铭脱口而出，“你没死！”
“不，我死了。”
“可是你还在……”大乔张口结舌，忽然反应过来，“那么虎符令是不是在你身上？”
“妖族广覆殒落之后，虎符令就成了无主之物。到现在为止，连我都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广覆摇了摇头，神色中微微透出一丝迷茫，火光映衬了一点一滴迷茫之色，他目光渐渐癫狂。广覆的眼神透过前面两个人，凝聚在遥远的地方。他喃喃呓语着听不懂的话：“……我这一生三度改变身份，一次比一次活得畅快。到头来却发现……静心敛欲虽妙，不如纵情癫狂一生。如果当初早有这份决断，又何必舍弃那么多那么多……早知今天……早知今天！”他五指突然一拢，被罩住天灵盖的魔物忍不住惨嚎，瞬息就化成了一团浓雾。黑雾正想逃出火海，却被广覆深深一吸，四周的火焰、浓烟还有雾都被他吸入口鼻。
这种吸摄在灵界并不罕见，三大准则里称之为“食魂”。大乔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广覆。
灵界三大准则——不杀人，不食魂，不强行夺舍——最早的提倡者就是广覆天尊。数千年来他克己以服人，谦谦君子名符其实。夔地以他为招牌，虽是弹丸之地，却成了九地中最受追捧，被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多少妖鬼兽忍受着繁重的税收选择夔地定居，全是因为广覆做出了表率，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希望：一个唯一可以有效限制灵界基础法则的地方，不必担心自己随时会成为饵食的安居之所。
可是现在，广覆却亲手毁了这块招牌。吸食了魔物之后，他苍白的容颜泛起一层嫣红，浑身充满了盈沛的生机；片刻后，右边面颊上又浮现出淡淡的纹络，颜色越来越深，终于凝成墨色，如繁枝盛叶般盘踞了半边脸。
魔纹。
大乔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广覆确实死了。
表面温润实则魔魅的男人看向她，眼里流露出饥饿到极致后突然看见了血肉般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朝她誓在必得的伸手——
“过来，大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