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的外援不请自来的——来了咖啡屋。
咖啡屋自乱序之后人迹罕至,近四年的时间连个推门的人都没有。
毛太铭不需要推门,他基本和大乔同进同出,偶尔有个把两次单独出入,他推的是窗。大乔早就养在了二楼窗户留条缝的习惯,结果毛太铭不管是人形还是猫形,都喜欢走那扇窗进出。远远一看,还以为这家进了贼似的。大乔几次被他悄无声息的来去差点吓出心脏病之后,就在窗口挂了一个风铃,上面是一个晴天娃娃,下面吊着一个铃铛。她在娃娃上面留了一点小小的妖力,风吹不响,但是人从旁边穿过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带动它“叮铃”一动。声音很小,但清脆悦耳,无论大乔在屋里哪个角落都会毫无阻碍地听见这声清响。好像铃铛不是系在晴天娃娃身上,而是系在她心口上。他在屋里的时候,听见那声叮铃,她就想“哦,他出去了”,起初还有些忐忑和失落,慢慢就释怀了,因为不久又会听见一声叮铃,她就知道“哦,他回来了”。
与正门的大铃铛成对,小铃铛的作用反而愈发重要起来。
大乔正翻看第三遍道貌岸然打着国难家难救国救民的幡实则是两个大男人腻歪的耽美小说,耳边捕捉到“叮铛”一响,心里便是“哦,他出去了”。她随便抬了抬头,看见毛太铭正随意地坐在窗口目光清冷地往自己看过来,旁边一杯马克杯,里面的咖啡袅袅地飘出香气。她头脑晕晕地又埋下头去,继续盯着字里行间小受嬉笑怒骂的话句,心里则是“哦,原来是他回来了……”
嗯?不对!
大乔猛地一抬头。
毛太铭保持着刚刚被看见的姿势不动,手里还捧着一本比砖头都厚的英文原著,那封面上的英文还是他教给大乔的——《世界通史》。真是扎眼扎心,看个书都要比别人高出一截。大乔一个恍惚,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了:毛太铭根本就没有动作过的痕迹,窗口的晴天娃娃就没摆动过。
不是窗的铃铛。那么大的声音,是门下的铃铛。可是她今天反锁了大门!
大乔一跃而起,从二楼探出半个脑袋往楼下张望。
楼下也探出半个脑袋往楼上张望。
小小的,圆圆的,双马尾带着压不住的自然卷,显得娇美可爱,一双大大的葡萄眼盯着大乔水粼粼地泛着光。
两个人同时“嗷”的叫了一声,叫完之后飞快地把头一缩。楼下的好像撞了头,发出叽哩咕噜听不懂的鸟语。大乔回头找了鞋随随便便套在脚上,快下楼之前觉得不稳妥,又套整齐了,然后扯了扯衣角这才下楼。
毛太铭合上砖书,跟了下去。
一楼门被打开了,进来了四个人。
首先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风姿玉立,一米八几的个子穿一套米白色的修闲西装,纤合度刚刚好,宽肩细腰,长眉凤眼,别有一番古韵风情。女的身高不够,松糕来凑,打扮得有一些哈日,头发是粟子色,带有一点点自然卷的孤度,扎两个高高的双马尾一直垂到胸前,大大的葡萄眼眨巴眨巴地盯着人看,别人怎么看她怎么可爱。
跟着进来的是……符大乔瞪大眼:“谢必安?”
谢必安温文一笑,他旁边站一个浑身穿黑,虽然俊秀但莫名就很邪气的男人脱口一句:“卧操,符大乔?”
符大乔:“……”不用报名,她也知道这是谁了。
那个满嘴冒油,浑身出邪的男人上前两步摸了她一把“光”头,然后就:“哈哈哈哈!”多有标志性的口头禅!
“居然是真的!你一个女人,居然真的把头给剃了……”
“你才剃了,你全家都剃了!”大乔勃然大怒,拍开他:“拿开你的爪子!”
“哈哈哈哈,母老虎,果然是只母老虎……”范无救笑到一半,爪子被人腾空逮着。他笑脸僵住,马上变哭脸:“痛痛痛,痛痛痛,毛小王,快松手!你想捏得我骨折吗?我告诉你,我这可是千年修出来的尸王体,捏骨折了可没报销的,得重塑。”满嘴跑火车,没边没际。
谢必安这段日子一直和范无救呆在一起,一定是相看两相厌,这时他站在一边冷酷地扶了扶眼镜框,不置一词地看着自己搭档被毛太铭捏手捏到差点跪下去。
丹凤眼看不下去了,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谪仙指搭在毛太铭的手背上。“朋友,”他说,“适可而止吧。”
范无救也在讨饶:“开个玩笑,我就开个玩笑。”
毛太铭松开手,退开一步,谨慎地打量一男一女。
谢必安趁机为他们作介绍:“毛小王,大乔,这两位来黄海。小姑娘是朱雀族的小公主,屈焱。这位呃……帅哥……来自玄武族,叫……”
丹凤眼主动朝毛太铭伸出手,谦恭地说:“在下武奇,奇怪的奇。”
玄武族取名取本族中一个字做姓并不奇怪,就象朱雀族的小姑娘她名字里要是不带个火字,才会叫人不敢相信呢。不过小姑娘名字里一口气带了三个火,不想火都不行。但是武奇的奇字,就很有味道了。是谁觉得他奇怪呢?他本人,还是给他取名的人?或者是所有的人?
毛太铭不动声色地与他握了一把手。手碰到的霎那,他眼瞳缩成了一条线。
大乔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猫先生的反应就成了一种习惯。现在见他无声无息地看人时眼瞳,她心里就咯噔一响。
朱雀族的屈焱也朝大乔伸出手:“你好,久仰大名。”
灵界里能被人叫成“公主”、“王子”、“小王”、“大人”的都有些来头,大乔不敢怠慢她,连忙回握。屈焱嘻嘻一笑,说:“大乔看上去好年轻啊,今年多大了,我们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
剃光头的总比扎双马尾的要显得老成一些。大乔正想自认“姐姐”这个身份,又听屈焱说:“我今年四百一十五岁,大乔今年多大?”
三十六岁的大乔:“……”想占我便宜直管说!她笑得微微有些僵硬,但还是好好人的顺从了:“屈姐姐,你好。”
“叫我焱姐就好。”穿了松糕的姐姐淡笑一摆手,可爱的娃娃脸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当长辈的大度。
武奇已经抽回了手,似笑非笑的扫过来一眼,正好对接上屈焱游离的视线。就见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大姐姐眉目一动,大大的葡萄眼快速眨了眨,飞快地变成一张乖巧脸。
是个人精怂货。大乔心里莫名就给朱雀族的小公主盖棺定论。
大家都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咖啡屋,很快就被屋里四只流动的猫震惊了。范无救指着猫,嘴欠道:“就四只?”他又特意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从地板看到天花板,从西南角看到东北角,还在黑色的大理石吧台和小柜上多停了两分钟,“广覆这是给的什么一栋破屋子,这么简陋,有客人吗?”
提谁不好,提广覆?现在提广覆有一种在霍格沃茨里提到神秘人的效果。谢必安拳头抵着嘴干咳了一声,给大乔解围:“怎么没客人,我们不就是客人吗?”
范无救立刻就蹬鼻子上眼。“那我要一杯咖啡好了,怎么样复杂怎么样给我来一杯。你们要什么?”
谢必安:“美式咖啡。”怎样方便怎样做。
玄武武奇:“白开水。”方便到了奇葩的境界啊!众人侧目,他波澜不兴地垂下了眼睛,一点也不觉得在咖啡屋里点杯白开水有什么好奇怪的。跟他一个国度出来的屈焱表情十分幽怨,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武奇,武奇便朝她挑挑眉,淡淡地说:“想喝什么自己提。”
“哦?真的?”屈焱立刻变得兴致高昂,她做了一个扶眼镜的动手。这动作很眼熟,基本每次见谢必安时,他都要来这么一两手。所以大乔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是屈焱脸上并没有挂眼镜,她一手扶了个空,讪讪地放下手,脸上却透出一股学究味儿。她开始叨叨:“可别小看了我,我可是一百来岁就破壳化形,十分了得。大半时间都留在本族进修,但三百年来也偶尔到人界和其他九地参研过几次。咖啡这种我听过,听说本味是苦的,但是可以根据各种配料而有口感变化。卡布奇诺有吧?嗯,有,这是一种奶泡多于牛奶适合拉花的饮料,与拿铁有微妙的区别,但拿铁是经典的奶泡咖啡,牛奶多于奶泡,口感方便应该会更浓郁一些……”
大乔目瞪口呆,不明白这孩子……不,这位姐究意是想喝杯卡布奇诺还是想喝杯拿铁,或者她只是单纯地研究一下咖啡的泡法?
武奇在一旁淡然地插嘴:“给她来杯水,凉的,浇浇火。”
大佬亲自插嘴,小的不好反驳。谢必安和范无救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稳站不动。
屈焱则十分憋屈地看了一眼武奇,哼哼唧唧地抗议:“说好了让我自己点。”
“醒醒,这里不是你的研究室。”武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十分宠溺的模样,然后吩咐大乔:“有劳,给她一杯美式咖啡。”
屈焱还在顽抗:“听说加了牛奶的好看……”
“乖,吃多了会腻。要不你再想想别的?”
屈焱左右权衡了很久,最后选的还是“那就美式咖啡吧。”就在她左挑右选的功夫,大乔一大壶的美式咖啡早就煮好了。人手一杯,除了武奇是杯凉开水。
咖啡屋里久违地飘起了浓郁的咖啡香。
他们挑了大桌落座,一落座就能看出一些门道来。谢必安和范无救坐对立面,武奇随意挑了一个角,屈焱屁颠屁颠端着她的马克杯就紧挨着他坐下了。大乔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她瞅准了毛太铭先落座,自己端了杯红茶挨了过去。四人落座时,武奇与毛太铭视线交叉,先看了一眼对面的女性,然后再回头给对方男人一个了然的目光。女性则在墩下时互看一眼,没羞没臊,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嗯,同类中人。
突然一下,关系就拉近了不少。刚刚还得有些生疏的气氛灰飞烟灭,空气里只剩下咖啡与茶扑合在一起的暖融融的混香。
“我们这次过来,已经是在明面上和夔地打过招呼了。”武奇开口就说,“是为了协助阴间做好本地基本的秩序管理工作。如果做得不好,后续还会有一些增援,不过那个时候就不只是黄海两家掺合了,四圣兽剩下的两族以及其他九地也都会陆陆续续派人过来。”
毛太铭淡淡一笑,大拇指无意地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把手。他对外人一向尖锐,现在能露出一个不加料的笑已经算是对客人仁至义尽了,所以嘴里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一番虚伪的客套:“秩序管理?别逗了吧,四百多个的鬼差都快把夔地穿梭成筛子了,每个角落缝里都有鬼差的影子,都快赶上白色恐怖时期了,哪能叫基本的秩序管理呢?”
“毛小王……”范无救喝杯咖啡喝出了二两茅台的效果,他懒洋洋地开了个头。也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很快就被毛太铭忽视过去。
“还不如直接说吧,朱雀?这位才是重头戏吧。你们哪里需要维持基本的秩序?根本就是冲着天魔过来的吧?”毛太铭顿了顿,笑出一排闪闪发亮的白牙。“不知道阎王承诺了多少报酬,请来一位可以移动的南明离火火柱。”
谢必安压抑着倒抽一口冷气的冲动,低声道:“毛小王!”
武奇不以为意。屈焱也不甚在意。
屈焱首先说:“不是、不是,这和阎叔叔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出来看看,所以听说这边有事,就头脑一热地冲过来了。武姬放心不下我,跟着过来照看一下。”
周围一圈人,包括“武姬”本人都被那声称呼叫得动作暂停了三秒。除了黄海来客,其他人都神色迥异地端起了杯子,借着啜饮一口咖啡或茶的间隙,慢慢琢磨“姬”这个称呼里面有什么样的特殊含义。但是毛太铭很快就反应过来,给了他一个“兄弟,你比较惨哇”的眼神。
见面三分钟,猪一样的队友把自己兜了个底掉的“武姬”只好连连苦笑,清娟的两眉间尽是宠溺与无奈。武姬干咳一声,轻声说:“没错了,我们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对付天魔的。”
大乔原本心思有些游离。听见“天魔”两个字,立刻就精神了。她警醒地望着武奇。
武奇斟酌了一番,说:“听说这次堕魔的是灵界首屈一指的天尊广覆。堕魔者往往比堕魔前实力还要更加强悍。我不敢随便揣测广覆现在已经达到了什么位阶,但是正如毛小王所说,鬼差来回搜巡,快把夔地穿成了一个筛子还没有完全逮住他。”其实武奇错了。这中间不是没有人见过广覆。是因为广覆威名赫赫,没有一个鬼差敢上前靠近他,只能眼睁睁地放任他在夔地里溜跶来溜跶去罢了。
武奇放下杯子,认认真真地看向对面两位——毛太铭和符大乔。“我们这次来,是想消灭天魔。最不济,也要把他赶回魔渊才行。”
他说的是天魔。
过去的广覆天尊灰飞烟灭,仅仅过了三年就在时间的长河里沉得不见了影,连名字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