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将半边天燎得赤红赤血。
大乔领着屈焱返回一片小狼藉的咖啡屋。大方桌上摆了八杯没有喝完的茶和咖啡，咖啡壶里还有半壶已经泛出一些酸味的浓咖啡。四只家猫跳上桌，好奇心很重地在八个马克杯之间来回穿梭，闻嗅。偶然有一只猫打个喷嚏，引起另外三只连锁反应。看见大乔和屈焱并肩进来，公美短促狭心起，爪子一拨，将范无救根本就没呷过一口的咖啡往桌沿一扫。
大乔早有准备，两指合并一指，将杯子连带里面的咖啡全定在半空。杯身半斜不倒，里面的咖啡半倾不倾。
四只猫立刻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齐心协力将杯子纷纷往桌外推。大乔一一定住。
“别捣乱。”她轻斥一声，还是好心陪这四个寂寞的小家伙们玩起了游戏。这一段时间她光顾着猫先生，和四只小猫的互动消减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先生积威太重，猫们都异常老实乖巧。该吃的时候吃，该拉撒的时候拉撒，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玩的时候互相追着玩，总之并不怎么烦大乔。偶尔走到二楼楼梯口好奇地往上面探一探头，接收到猫先生的视线，立刻吓得象崽子似的头也不回滚下去，怎么召都召不回来。
大乔还以为身为铲屎官，除了铲除的功效之外已经不被这四只小猫需要了，没想到猫先生刚走，它们就恢复了原本调皮捣蛋的本性，开始和她对着干了。
屈焱坐在一旁，惊奇地看着哺乳动物之间的玩乐性互动。
羽族有羽族的互动模式，但是看着四脚兽之间的打闹，屈焱还是叹为观止。这种有毛的、身体柔软的、叫声软糯的品种放哪都能吸引众多视线。但是它们甜美娇俏的外表常常让人忽略了它们其实也拥有利爪、尖牙，柔软皮毛披覆下的灵魂桀骜不驯，甚至心思还有一些小小的残忍。
大乔让屈焱随便坐。她自己一边开始收拾，一边利用手边的资源逗弄四只小动物。杯里剩下来的茶和咖啡被她用妖气一裹，裹成粒粒珍珠大小的丸子，绕着四只大猫眼的家伙打转。谁反应快飞上来一爪子，便可以拍到一粒珍珠水丸。但珍珠丸也会随着它们探爪带来的气流而浮动，不是那么容易捕捉到的东西。
最聪明的当属豹纹猫，它出爪速度极快。但是屈焱注意到，这个小家伙不仅仅以拍到珍珠丸为乐，更多的是喜欢用尖锐的趾甲划开珍珠丸，将一粒珍珠剖开两半。与豹纹猫的互动也更能体现大乔对妖力的精控程度，即使被它一爪划开珍珠丸，里面的液体也凝而不散，晃悠悠地变成两颗半球状，趁豹纹猫不注意的时候又凝成一颗圆球。如果豹纹猫紧盯不放，半球也不急着合并到一块，而是用更慢的速度的从半球中抽出一条细细的线，两颗半球悬在豹纹猫的头顶上明目张胆地搭起鹊桥，衔接一块，慢慢集拢。豹纹猫被逗得玩心大起，伸爪将鹊桥划出截截，无妨，每一小截又分出更多细线互相搭接，最后总会要凝成一颗珍珠球。四只小猫都有自己的专属玩具，既可以拍自己的，又可以挠别人的。四只猫简直玩疯，整个咖啡屋里都是它们上窜下跳的身影。
屈焱瞪大了眼睛。“等等，等等，这些球，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乔看了看她随手指着的珍珠丸。“先把妖丹内的妖力提取一些散出体外，系成丝线状，末端成小球，将水裹进去，就成了它们喜欢的逗猫棒。比外面买的省事，还干净，而且灵动自如，更讨它们喜欢。”
屈焱听得目瞪口，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耐烦地跳下凳子。这时大乔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将所有的珍珠丸和杯子都收回吧台，该倒的倒掉 ，该洗的洗掉。四猫玩得不过瘾，围着她喵喵的叫。“一边玩去！”大乔打开水龙头，散出一片水花，又凝成四颗透明的珍珠丸，时而追着猫跑，时而被猫追着跑。
屈焱获得了灵感。“让我来！”她说，“让我试试。”可是朱雀一出手，室内温度瞬间高了十度，妖力作用到四颗飘荡的小水球上立刻将水蒸化成汽，最后全变成了空气。四只猫被屋里乍暖还寒的诡异氛围吓得大叫一声，争先恐后地逃进了休息室。
屈焱伸着一只手定在原地，目光呆滞的望着空气。
大乔大笑，直到收到屈焱委屈的一瞥，才连忙掩饰地咳了咳。“焱姐别急，这一招慢慢学。嗯……说起来，对学习如何精探妖力确实有很大的帮助。咳咳，不是我不教你。其实我自己也在摸索当中。你别看我现在能控制住四颗小水球，刚开始的时候我连一球都控不好。”而且她不象屈焱有火系妖力，一颗水球没控好，烧一烧就没了。她若是没控好，“啪”的一下水珠碎开，无数水滴溅湿她一身。别说猫了，猫先生都不肯靠近她。那小可怜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你不妨先从大水球开始。呃，注意温度，温度！姐姐，您别把屋子给烧了啊。哎呀，都起火星了！您做的是水球，不是汽球……姐，说不定您火系的玩不了水，毕竟水火不容，要不您做颗汽球玩玩算了吧？”
屈焱双手双脚都在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憋的。一颗大水球被她从水龙头里引出来后就一直在蒸发、蒸发和蒸发，飘到她手上的时候已经从巨大恐龙蛋缩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目测还在进一步萎缩的余地。
大乔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屈焱整张脸都涨成了紫色。
大乔：“您慢慢练，我出去买点冰淇淋来。想吃什么口味的？”来点冰给她降降火。
屈焱：“巧、巧、巧……巧克力！”她一心两用，结果嘴里好不容易念出巧克力，手里的水球便噗哧一响，整体化成了汽，袅袅地窜上天花板不见了。
大乔哈哈大笑，被又羞又恼的屈焱水球火球一通砸，砸出了咖啡屋，慢悠悠地去了超市。她是刻意给屈焱留下一点独处空间，让她练习精控水球。屈焱不愧是朱雀族的小公主，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内便控制住灼热的力量驱使水球成形。再过不久她便能控制好温度真正发挥出元力了。妖族有妖丹和妖力，兽族则是兽丹和元力。虽然称呼上有所不同，其实本质都一样，都是摄取灵气后转化并储蓄在体内的能量。这股能量，将灵界人与人界的凡夫俗子们微妙的区别开来。
大乔在超市里逛了大半圈，挑了一大袋的冰淇淋。她不仅想到屈焱那一份，还考虑到稍后给无趾山转悠回来的四个大男人一份。最关键的是猫先生喜欢香草口味，软糯软糯的那种，挖一勺含进嘴里，甜得一双金眼惬意地眯起来，双睫盖着漫天银河，幽远深邃，令人神往。大乔喜欢看他藏在鸦羽睫扇下的眼神，含蓄、温润、逮到她偷瞄时睇过来那一眼灼灼如火。
她想吃他勺里挖出来的那一口香草味冰淇淋。大乔提着袋子，轻飘飘地走，差点忘了咖啡屋里还有一团火球正在苦练元力精控度。现在想起来，连忙翻了一遍冰淇淋，确认自己买了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后这才提着袋子往回走。除了巧克力，香草味的买了一堆。
大乔刚走出超市，便从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云卷似的长发披开来，缎子一样在影影绰绰的人群后面反光，微光粼粼。大乔笑了一声，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还能遇见药师罗。她跳过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头。“嗨。”
药师罗回头，琥珀色的眼里倒闪过一抹紫色的微芒。“大乔？！”
那语气有些活泼。大乔立刻有些不确定起来：“你是……谁？”
药师罗调皮一笑：“我是药师罗啊。”
那点笑容却有些许凰捷羽开朗的影子。
大乔呵呵一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出来买东西？”
“不，和温意一起出来散散步。晚上吃得有点撑。”
大乔一呆。“温意？”是那个瘟鬼温意吗？
有人在后面戳戳她的肩膀。大乔掉头，立刻看见和她一般高的短发女鬼冷着一张脸站在隔壁。见大乔望过来，温意嘴角一抽，好像吝啬鬼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大乔实在看不出她哪在笑。“好巧啊。”温意的声音冻得掉渣。
大乔莫名就有一种快被鬼上身的错觉。她喉头滚了两滚，也象温意一样，榨柠檬汁似的榨出一丝笑意：“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那女鬼眼里分明闪过一道狡猾的光芒。“哦？那你以为会在哪遇见我？”
大乔的笑容隐没了。周围吵吵嚷嚷。人的声音，音乐的声音，还在汽车开动时发达机里嗡嗡的轰鸣声……她差点没听清温意含在舌尖上的低吟，但是那鬼族特有的如同低啸般的声音又分毫不差的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鼓躁着她的耳膜发出一阵阵模模糊糊的共振鸣音。充满了恶意。
大乔的心急跳起来。
她理解温意。因为她和温意一样，也有一个急欲保护的人。哪怕那个人比她强太多，她也想张开自己雏鸟翅膀般的双臂，将那个人牢牢护在自己的怀里。这份共鸣本该让她们惺惺相惜，不料到头来只是让她们相互走上对立的一面。还因为中间夹杂着一个女人，这种对立都只能暗波汹涌，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话。
大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无、趾、山。”
温意立刻就笑了。没有声音的笑，满脸都是“终于上当了”的狡黠之色。
大乔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淇淋，却感觉那些一盒一盒的冰物在即将融化之前骤然化成了一条条冰冷的藤蔓，从袋口攀沿出来，缠上她的手、手腕和手臂，一直往上。
范无救说，在那山头见过好几次瘟鬼的身影。
谢必安说，搜了好几次，每次都在摸到一点边的时候被她逃了。
那山上有禁制，连黑白无常合力也破不开的禁制；只能请动两个天尊级的小王去探探风。
他们有实力，却很年轻。在灵界，实力等阶高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巅峰造极，还要活得久。弱肉强食之下，存活的时间越长，等阶自然就能上去，相对的，综合实力就越强。综合实力里首当其冲的一项评测拉高分，便叫“狡诈”。
盛装冰淇淋的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大乔一步跨前，揪起了温意的衣领。这一刻，她终于和温意一起，撕破了最后一层伪装的和睦表象。
温意冷冷地看着她，牙缝里嘶嘶地响：“区区一个帝君……”她眼角流光，看见药师罗吃了一惊后露出心焦迷茫又无措的表情。温意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但她的不屑已经清清楚楚传递给大乔了。
大乔又紧了三分力道，低声问道：“无趾山上有什么东西？”让你三番五次地去打探？
你猜？温意顿了顿，才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大乔宁可自己猜错了，她犹不死心地追问：“是让你忌惮的东西？古物？法器？还是天地灵物？”
温意从鼻孔出气，冰冷的气流喷在大乔的手背上。她索性说：“任何敢打阿罗主意的人，我都会咬一口。”
她说咬一口，并不是一口咬死。大乔松开她，踉跄地往后退开两步。
“大乔？”原来出门还喜庆洋洋的药师罗惊慌失措。
大乔茫然地扫了药师罗一眼，视线又回到温意脸上。“温意，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你有必要动这样的手脚吗？”鬼差在夔地兜了三年都没兜到她人，也不见她动多大的阵仗。现在却一反常态？
温意那张清秀的脸在夜色中显出几份青面獠牙的颜色来，青的地方青，白的地方白，凑合在一张脸上，看着十分吓人。
大乔磨着牙。“我知道你要守着药师罗，所以我从来没向鬼差透露你真正的落脚点。只要你有一点点灵智，就该知道我们对你毫无敌意。”可是你明明知道无趾山那片山头比任何人预知的都要凶险，非但不出声点个卯，还特意把我们引往那一片凶险之地。“你好毒的心肠……”
“咎由自取罢了。”温意冷笑。
药师罗这才隐约明白温意又做了什么坏事，连忙慌慌张张地拽着大乔，先替温意赔了声“对不起”。大乔一把甩开她，可是真正面对那张绝色的美颜，她却一句完整的苛责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女人，先耗费自己的灵力帮她梳理了全身经脉纹络，然后又赠了三粒驱魔丸。那驱魔丸，甚至是她母亲的身魂所炼。大乔怎么样也无法迁怒到药师罗身上。偏偏这个女人一意孤行，非要把瘟鬼一身戾气揽在自己头上，与那个没心没肺不识好人心的瘟鬼绑在一条船上。
大乔指着药师罗的鼻尖。
温意阴毒地望着大乔。
大乔对药师罗说：“我把你当朋友，药师罗。我给你一个忠告——”她指了指温意，“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哪怕你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迟早有一天也会栽进她挖的坑里和她一起被活埋。”
温意咆哮：“猫崽子你说什么！”
周围站了一圈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光犹如看猴戏似地，把她们圈在中心。
药师罗拦下温意：“别，温意，这是我自己选的。”
大乔脑子里就嗡的一响，心道：自己选的，呵，没错，这也是我选的。她一言不发地转身钻出人群，找了一个没人的死角腾空而起，飞速窜上天空，往西南角疾驰过去。
夜幕低沉。逢魔时刻残留的云彩变成了又厚又重的幕布，一层两层三四层地堆积于头顶，把繁星孤月全挡在视线之外。
西南角，一束不溶于夜色的邪烟黑柱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