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株带露的紫丁香，盛开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花束背后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柔包容。
抽离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悄悄走了很久，顾言扭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在十一点四十二分。他活动了一下关节直起身来。
水壶咕噜咕噜喷着蒸汽，壶盖叮叮当当被蒸汽顶起又抛落，那一方天地水汽弥漫。
冲过去斯哈斯哈的把壶拯救出来，垫上厚毛巾掀开壶盖，透过蒸腾水汽看过去，一壶水已经烧掉一半了。
放到一旁静静等着水垢沉淀，顾言把暖水瓶里的剩水处理掉，随后才把饭锅炖上，半水烧开，蒸屉里放上一碗米饭，一盅山药放糖，一盅鸡块，放上葱姜去腥，直接开蒸。
这是他这两天想到的好方法，一锅出来就可以吃了，最多再炒个青菜，足以满足他一顿的需求，营养均衡。
十二点时，阳阳端着一只大碗过来，顾言推拒不过，把碗里的菜腾出来还给阳阳带走，并给阳阳带回去一包曲奇算作答谢。
碗里放了一些猪耳丝，两三块腐乳肉，片好的腊肠，两块排骨，一只鸭腿，一份花菜，还有一些蒜薹小炒。算得上丰盛了，看来阳阳的父母还是很想念哥哥的，只是他们家什么情况顾言就猜不到了。
顾言抱着碗，挺大一份，他准备的菜可能用不上了。
米饭蒸好，顾言美美吃了一顿午饭，就着中午的阳光在窗前的板凳上坐下，靠着墙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姚老师坐在对面打着毛衣，红色的毛线缠在他的小手指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娇。顾言饶有兴致的看着，也不上前。
姚老师时不时跟他聊两句，也说学生的性格，也关心他的生活，询问他的理想，家长里短的也能说上两嘴。
顾言很喜欢听他说话。和大学里的老师同学不同，姚老师的话总是直白而浅显的。不像要说服谁，也不像要激励谁，他慢慢的说来就很让顾言信服。
他跟顾言说，“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情况比现在还要差，就在这住了一周就借口探亲回去了。我回到家里，躺在舒服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看了一下午，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于是我叫了三五好友出门喝酒，云城有条小吃街，吴阿姨家的烧烤最好吃，啤酒也实惠，我们约在那里。那时候都还年轻，喜欢说大话，我就听着他们说要怎么怎么样啊，奉献社会啊，挥洒青春啊，慷慨激昂！
我捏着手里的啤酒，一下子兴味索然。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自已，喜欢说着大话、空话，结果一点苦都吃不了。
那天我们散的很晚，我一边听他们吹牛，一边代入我自已。真像啊。”
顾言笑着听，他说要来时身边的朋友没人赞成，甚至没有人跟他一起吹牛，一起谈理想。于是他对姚老师说：“我其实听到这有点羡慕你，你身边有一群敢谈理想、有理想的人。到我们这一代，好像很少有人说自已的理想，大家都说梦想，梦想暴富，梦想突然有个人莫名其妙的爱我这样，挂在嘴边的是搞钱搞钱。我生活在一片理想缺失的土壤。”
姚老师也笑，他的目光平和，嘴角眼角淡淡的笑纹浮现，更显得慈祥。他说：“是啊，我们那个时候最喜欢谈理想，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已浑身都是力量，一定能成为对社会有大价值的人。我们不爱说钱，总觉得够花就行。可事实上啊，大家都被钱控制着，裹挟着，没能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顾言点点头，时代在发展，可无论那个年代，大家都在为生计奔波是永恒不变的。“后来呢？姚老师，是什么让您又回到了这里？”
姚老师没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深了许多，他咬断手里的毛线，重新去织另一只袖子。
似乎是组织好了语言之后，姚老师才开口：“是学生。”
姚老师手中的动作不停，手指灵活的摆弄着毛衣，架成三角状的毛衣针在他掌心灵活的刺、挑，“第二天早上，我出门跑步，遇到了几个学生，他们背着大大的书包，看起来就沉甸甸的，手里拿着包子，边吃边走，我听他们说早读要迟到了，得快点走。心想现在的学生可真上进啊，这么大早的赶去早读。等我跑完步、吃完早饭，在公园的溜冰场附近又遇到了几个学生，他们中有个小孩把校服系在腰上，嘴里还叼着根烟，把一个女生堵在墙角收什么保护费。我很生气，过去把他们教训了一顿。等他们走了以后我才知道，那几个小混混每天不好好上学，就在附近赌小学生，尤其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回家也不敢告状。那女生就是这种人，成绩一般，家里条件不好，性子又软，胆子也不大，太好欺负了，她的朋友也都是差不多的类型。今天她又被堵着没上成课，老师应该又要叫家长了。”
姚老师叹了口气，“我当天就去学校做调研了，老师也知道这些事情，但一直没有有效的处理方式，这种事情到处都在发生。我深感无力。
后来在家休息了很久，我又回到了这里。这次不是因为什么理想的感召，我想我的学生们了。想着他们也能走在干净的马路上，吃着包子去赶早自习，背着时兴的书包，说着自已去少年宫、去海洋馆、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顾言看着姚老师嘴角的笑容和发白的鬓角，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姚老师今年五十多了，大半生都在村子里教书，每年和妻儿团聚的日子少的可怜，半生奉献的地方多年来依然没能摆脱落后和贫瘠，那么是什么让他坚持下去的？那自已呢？理想能让他坚持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又或者，下个月？
姚老师见他不吱声，抬头看过去，见他发呆，说道：“在想什么？你能坚持多久？”
顾言回神，避开他的目光，半晌点点头。
姚老师顿时笑出声来，“孩子，理想让你见到了现实的样子，那么你扎根在这里或是另寻出路都只不过是实现理想的方式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