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因此能窥视到其中的内容,感觉自己被推上了某种高速的进程。
“你最好别乱说。”钟应撂下他的胳膊。
“哦,你还是没变啊,好吧,我要先去收拾东西了,你们随意。”太阳没有丝毫不悦,好像早已习惯了他的处事风格。
“对不起。”他致歉,被付栗捕捉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一向口无遮拦。”
她摇了头,反而觉得有些满足,因为他的家人用各种方式对她表示接纳,也因为看见了他与他们相处的另一面。
下午,整座房子变得十分热闹,掀翻了前几天的安宁。伯恩山犬对他的每一位家族成员摇起尾巴,有近似的面孔,还有祖辈都在岛屿生存的本地人。钟应带她向来客们打了招呼。她发现他仍然不会笑,甚至显出几分淡然的生疏,而对方往往洋溢着热情。楼下,小孩子绕着餐桌跑来跑去,趴在地毯上打滚、交换玩具。然后,他与她缩回了卧室,各自靠在床头读一会儿书。
翻开书页时,付栗再次领悟:人们要么相像,要么截然相反。仅仅一小时内,太阳和他的妈妈就三番五次拉开门把手。他们不提前通知,亦不在乎里面的情景,仿佛只顺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来拿上一件外套,或是让屋子保持通风。有时,哥哥抱着大袋薯片过来,说这是南部买到的,岛上没有。他兴致勃勃地分享,坐在床上,还问“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他们学不会敲门。”
待他走后,钟应说。她理解了他从前清晰的边界感究竟从何而来——他只是在弥补,用一种近乎恪守的态度。同时,她也能猜到为什么他不轻易锁门,像儿童文学里讲述的那样,要是真的上了锁,他们还需要你提供一个锁住的原因。
“家人大多都是这样。”她说。虽然成长过程中,付栗的父母常常记得保护她的隐私。
晚间,钟应又向她确认了两遍是否需要避开这场家庭聚会。但她还是想留在这儿,看看大家如何举杯共饮。起初一切都很好,姨妈们用英语说她很美,眼睛长得迷人。她感觉到她们的称赞不是场面话。餐桌摆上了岛屿的家常菜:各种鱼和羊肉、面包、乳制品、香肠和酱汁。他坐在付栗身边,切下食物盛到她的盘子里。小孩子用叉子还不熟练,把残渣弄得到处都是。大人们开了一瓶红酒,给每个人倒了一点儿,高脚杯互相碰撞,传出清脆的叮当声。
吃饱了饭,几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又回到地毯上玩闹。太阳启动了家庭音响,播放爵士乐,为席间增添几分浪漫慵懒的氛围。神秘的音调在眼前飞来飞去,但幸好,她还可以投入地品尝食物。话渐渐聊开了,似乎愈发火热。他的哥哥甚至跳了舞——他拥有专业水准,是注定要将聚会点燃的那一类人。他们真实地欢呼,送上掌声,有一瞬,付栗看着壁炉上的香薰蜡烛,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异国的电影片场。
“我们能聊几句吗?”晚餐收尾,钟应和他的父亲说着什么,太阳趁这个时机端上酒杯找到她。“去外面吧。”
她随他走到屋子的后门,停在一道露天的长廊。后院种着不知哪种果树,草地整洁,远处,天色犹亮,云层轻柔地飘荡着。他呷了一口酒。夜晚,整座岛屿在明亮中安静下来。
“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天生的么?”他问。
“……很显然,不是。”
“哦,是的,我就知道。它实在漂亮,适合你。”
“谢谢。”
太阳是个随和又热情的哥哥,但付栗对他难免心怀忌惮。她总想起他在青少年时期用一句玩笑话夺走了别人开怀大笑的自由,不知道他是不是至今都不了解其中的原因。
“我弟弟是个怪人,对吧。他比平常人稍微沉默一点儿,像这座岛一样。”他望着前方房子的屋顶,一抹黯淡的红色。
“我觉得他很好。”她脑海中存在更多的形容词,但她没让它们都掉出来。
“是吗,那就好,很高兴你喜欢他。”他又喝下一口红酒,“我们家,你看见了,常常相当热闹。没办法,这里太空旷,冬天又长,得紧紧抱在一起才好过。”
他似乎是无意地点出岛屿的另一面:清净,寂寥,所以人们要聚在一起生出火焰。
付栗也喝下酒,点头表示理解。她的家乡与之完全相反,那里高楼林立,公路宽广,无时无刻不在拥挤。她想要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喘口气,却忽然说不清稀疏的孤独和密密麻麻的孤独,究竟哪一种更容易接受。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太阳倚着长廊的木质栏杆,差点让酒杯里的液体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