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贱奴。”
楚曦宁哑着嗓子,看向庄婆子死的方向,那红的血,死不瞑目的眼睛,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庄婆婆是我的奶娘,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跟着我。她无儿无女,无亲朋好友,她把我当成她的孩子,我也答应给她养老,让她颐养天年。”
“可是,你们督主做了什么?”
楚曦宁咧了咧嘴,想哭,却哭不出声,泪水落下,滑过两侧脸颊,变成冰冷的刀,一直一直剜她的心。
“她死了,你们当着我的面,生生打杀了她……我知道他恨毒了我,他怨我,怪我,与楚家是不共戴天的仇。可是庄婆婆与他没仇,他为何要杀了她?”
她一字一句的问,眼泪流得凶。
鲁川沉默。
她问的字字句句,他答不上,也不能由他来答。
“督主!”
回身的时候,司九宴步伐迈进,冰冷双眸挟裹凉意,比这初冬的风更冷。
他从司狱来,一处衣角染了血,也不知又杀了谁。
“督主,庄婆子已经打杀。”
鲁川行礼,低声说道,又看一眼哭坐在地上的楚曦宁,他张口欲言,却终归是只字未语。
有些事情,督主一看就知。
“下去吧!”
司九宴说,他手上染着血,血色未除,显得越发阴戾骇人。
他是皇帝手中的刀,也是自己的刀。
自己执刀,杀人如麻。
自己执刀,杀疯这个天!
“督主。”
鲁川上前,递了帕子,“擦一下吧!”
督主的双手,该是掌控这个天下,该是搅动风云的一双手,而不是沾满鲜血,天天杀人的手。
院子里,长凳撤走,庄婆子的尸体带出去,一把火烧为灰烬,倒也免了扔到乱葬岗,被野狼啃尸的下场。
院门关上,黑鹰卫在门外守着,楚曦宁已经不哭了。
初冬的风吹过,她跪坐在地,双目通红看向院中的那片好大的血,一直想着庄婆子死的时候,那双哀哀欲绝的眼神,是想要活下来的眼神。
她在求她救命,可惜,她救不了。
她这个长公主,白担了这个名,废物一个。
上不得父皇之心,下不得……诚哥哥的意。
她如提线木偶,行尸走肉。
活得没有半点光鲜。
“起来吧!”
司九宴过去说道,静静看她,“不过一个婆子,死便死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过一个婆子?
她不是。
“她是我的奶娘,她打小疼我……可你,却杀了她。”
楚曦宁低哑着声音说。
她不看他,只是望着那片血色,怔怔出神。
眼泪没有了,余下的,只有伤心,与绝望。
“诚哥哥,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这十年没有找过你,也恨我父亲杀了你李氏一族……这些,我都认的。你要恨我,这条命给你,你拿去好不好?别再杀人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慢慢抬头,看着他。
看着从前的李诚欢,恣意飞扬,满面笑容,是被全天下百姓都喜欢的谦谦君子,是被李氏皇室予以厚望的大唐太子。
可一转眼,大火吞没了李氏一族,鲜血淹没了所有人的尸骨……十年过去,李诚欢再不是从前的李诚欢,他已是满目森然,杀人如麻。
他变得如此噬血,如此心冷,是不是,连人性也都没有了?
楚曦宁细细看他,从他现在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李诚欢的影子,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诚哥哥,你,你能不能蹲下来?”
她脖子抬得累了,跟他说道,“诚哥哥,我想抱抱你。”
司九宴身形笔直,挺拔。
冷白的素容,是长年累月的暴戾,与阴骛。
黑色大氅随风而扬,更显无情,他垂眸,拿着帕子擦着手指,一根一根擦得干净。
可再干净,那血色都已入了纹理。
他杀人,是事实。
见血,也是事实。
“你不喜鲜血,见不得生命的死亡。我却双手染了血,你抱了我,不怕夜里做恶梦?”
司九宴慢慢说道,“庄婆子背主在先,又与谢丰岚勾结在后,她该死。青依护主不力,已领了罚。本督手中,从不杀无辜之人,你若觉得庄婆子死得冤,本督许你报仇。”
一把剑扔在眼前,剑身反着寒意,利刃勾着死亡,司九宴一字一顿:“督司府大火,谢丰岚趁机越狱。眼下,谢丰松求了旨意,竟要接回谢丰岚,昭告天下。他说谢府无罪,说谢府无辜,甚至还要你长公主继续回到谢府,做那谢府的四夫人。阿宁,你跟我说,你可愿回去?回去谢府,做那谢家之妇?”
圣旨之上,就这些旨意,却也实在让司九宴恼得很!
仁孝帝先是应了他,让他带着楚曦宁离开,转眼又许诺谢府,让长公主重新嫁回去!
他当长公主是什么?
是一件物品,哪里有用,哪里卖价高,他就往哪里扔?
“圣旨已下,不过已经被本督截了。本督以假造圣旨之罪名,将谢丰松下了司狱。楚曦宁,你跟本督可以直言,你要如何选择。你要走,本督送你走,自此之后,谢府灭门,你算在内,本督不会手软。你若留,这柳树胡同,本督但凡活着,必会护你周全!”
两个选择给她。
走,或是留!
“为什么,会这样?”
楚曦宁吃惊,“我已经写了休书,消息也都传了出去,满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如此大的舆论,为什么父皇还要让我回去?”
她的休书,是白写的吗?
“为什么,你应该清楚。”
司九宴看她震惊的样子,终是弯了腰身,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低低说道,“以后入了冬,天气冷,地上凉。你是女子,女子之身有多娇弱,你心中该清楚,冷得久了,对身子不好。”
房里还没有地龙。
不过,已经生了炭盆。
银丝炭在火盆里烧着,烟气极少,窗子开了少许,不至于怕中了烟毒。
司九宴抱着她进屋,楚曦宁顺势软了身子,双臂拢起,抱上他的脖颈,又微微侧首,靠在他不甚健壮的胸前,一点一点听着他的心跳,渐渐跟她的心跳汇在一起。
“诚哥哥,我不回去。”
她轻声说着,“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不回去。”
司九宴略略顿住,又很快走过去:“我只是一个阉人,阉人无根,给不了你真正的鱼水之欢。你跟了我,便注定这辈子,是守寡的命。”
楚曦宁想到那两次,一次洞房之夜,一次就是前两夜……他手段频出,哪怕就是太监,也真的让她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