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易府紫藤院。
大夫人贺氏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双眼睛生的狭长，眼角向内勾着，眼尾微扬上挑，一瞧便知是个强势厉害的主。
身后的婢女轻柔的替她卸下头上沉重的珠翠，旁边候着的另一婢女递上沾了水的帕子，贺氏接过擦干净脸上脂粉。
她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卸了满头珠翠和脸上妆容后，除了眼角有细小的皱纹，整张脸的状态说一句二十来岁都不为过。
将手中帕子交给婢女，贺氏起身准备脱掉身上外衫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倏地传进耳朵里。
那声音尖锐刺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贺氏颦了颦眉，对着伺候她的婢女道：“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顺便弄清楚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话音刚落下，一个婆子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是贺氏的心腹李嬷嬷。
“夫人不好了，琼枝院那边出事了。”琼枝院是贺氏儿子易宇杰的院子。
贺氏心下一紧：“是不是宇杰出事了？”
“老奴也不知，但刚才的尖叫声是从琼枝院那边传来的，听着确实有点像杰哥儿的声音。”
贺氏闻言，也顾不得整理自已仪容，立即快步赶往琼枝院。
“宇杰，出什么事了？”
惊吓过度处于失魂状态的易宇杰，神情呆滞着道：“阿娘，有人要害我～”
“谁要害你？”
“我不知道～”
贺氏目光蓦地转向他的贴身小厮，身上带着不怒而威的高贵气度：“怎么回事？”
小厮微微缩着脖子，略有几分紧张地说：“回夫人，是有人偷偷把毒蛇塞进了少爷的被褥里，幸好少爷上床后及时发现了，不然……”
听到“毒蛇”二字，贺氏大惊失色：“毒蛇现在在哪？”
小厮手指了指：“在那，已经被奴才带人打死了。”
贺氏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床脚边躺着三四条婴儿手臂粗的蛇，一动不动的，地面上有些血迹，显然刚被打死。
“老爷今晚宿在哪里？”贺氏问身旁的李嬷嬷，后者回答道：“朝露院濮姨娘那里。”
“那个贱人！”贺氏咒骂一声，紧拧着眉心说：“你亲自去请老爷，务必把他请过来。”
“是，夫人。”
李嬷嬷出门后，贺氏吩咐小厮将还没从惊骇中缓过来的易宇杰带去厢房，免得再被吓到。
“发生了何事？”
不多久，身着苍翠锦袍的易鹏举出现在房内。
作为易诚之同父异母的兄长，易鹏举是专门挑着易老爷和孙氏的缺点长，他不仅没有生得易诚之那样的好相貌，身上也没有易诚之的半分儒雅气质。
“老爷，要不是咱们宇杰福大命大，今晚他差点就被人给害了。”贺氏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说了出来，并指着床边被打死的蛇让易鹏举看：“这些蛇五彩斑斓的，一瞧就是凶猛的毒蛇。老爷，宇杰是你唯一的嫡子，你可要为宇杰做主啊……”
易鹏举耐着性子听完后，问道：“你觉得何人要害宇杰？”
贺氏脱口而出：“除了朝露院那个贱人还能有谁。”
易鹏举立即皱起眉头：“濮氏没理由害宇杰。”
“怎么没理由！”贺氏音量赫然拔高：“她不满意我给盈姐儿定下的亲事，就谋害宇杰报复我。”
“盈盈的亲事是经过我同意的，濮氏有什么不满意的。”易鹏举面上透着几分不悦之色：“这种毒蛇只有荒郊野外才有，濮氏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去哪弄来这些毒蛇，你无凭无据别乱说。”
“我无凭无据？我看分明是老爷被濮氏那狐狸精迷了心窍。”说着，贺氏对李嬷嬷道：“你去朝露院，把濮氏那个贱人给我找来。”
李嬷嬷正要领命而去，易鹏举却叫住了她：“回来。”
贺氏脸色一冷，忍着怒意：“老爷，宇杰可是你的嫡子，他今晚差点被人给害了，你明知凶手是谁，却是非不分，包庇濮氏那个贱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易鹏举今晚本打算和濮氏好好温存，谁知刚到朝露院李嬷嬷就找了过去。
本就有着几分不悦的他，此刻被贺氏这般指责，自是怒不可遏。
“且不说濮氏是不是谋害宇杰的凶手，你身为当家主母，却张口狐狸精闭口贱人，与那些山野村妇有何区别？我易府有你这样的当家主母，真是家门不幸！”
李嬷嬷连忙打圆场：“老爷息怒！夫人也是因为担心杰哥儿，才一时口不择言说错话。杰哥儿是老爷的嫡子，老爷就算不相信是濮姨娘所为，可有人要谋害杰哥儿是事实。”
“我会让人查清楚此事的。”易鹏举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去。
面色惨白的贺氏死死盯着易鹏举的背影，眼中透着彻骨的哀意。
次日天刚蒙蒙亮，易诚之就起床了。
在婢女的服侍下，他穿戴整齐后，边洗漱边听朱管家汇报昨晚琼枝院发生的事。
汇报完，朱管家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下文。
本以为易诚之会问些什么，结果他却问了与昨晚之事毫不相关的事：“你查到是易宇杰收买清竹院的下人往知鱼的床上泼水后，可有派人去学宫告知他此事？”
朱管家错愕地抬眼，难不成老爷怀疑昨晚琼枝院的事是八少爷让人所为？
他沉吟片刻，思量着说：“老奴想着等八少爷旬休回来时再向他汇报调查结果，也就没有派人去学宫跟他说。至于清竹院那个被收买的下人，老奴也是以手脚不干净的罪名发卖的。八少爷的贴身小厮苏四喜，昨日一直待在清竹院没有出过府。”
最后这句话，则是隐晦的表达昨晚琼枝院的事不一定是易知鱼所为。
易诚之沉默稍息，抬脚往门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知鱼何时旬休？”
“后天。”
“派人去给他传话，让他旬休回来。”
“是，老爷。”
他们口中的易知鱼，此刻正不情不愿的被苏六喜从床上挖起来。
穿好衣服洗漱完，急匆匆赶去学院门口的空地进行每日晨练。
结束完令人生不如死的扎马步，去膳房用完早膳，很快又到了上课时间。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①
这是四书里《中庸》的内容，台上授课的是助教岑丘生。
易知鱼面上沉静，端着一副三好学生认真听讲的模样，其实早就神游天外。
“易知鱼。”
百里瑾小声叫了下他，没得到回应，又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胳膊。
易知鱼半天才偏头朝他看过来，低声问：“干嘛？”
百里瑾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俊秀白净的脸：“你上次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易知鱼明显顿了一下：“答应你的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中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