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化形
天火炎炎，遍染八荒。
三界六道，满目疮痍。四下弥漫着滚滚浓烟，以及呛人鼻息的焦糊之味。
“颂泽哥哥，不要做傻事，等我回来。”
已经消失在火海中的女子，给颂泽的神识传来最后句话后，火势才渐渐平息，只有干枯的树木还在余火中噼里啪啦的发出被燃烧的声响。
颂泽生得一双异瞳，曾经明媚爽朗的少年，如灼灼璞玉般的天人之姿，当下却浑身浴血，满脸血污，像失了魂魄般，呆愣在原处。
他两手还结着印，一手仙灵，一手魔灵。
若是双掌下去，必然是一番毁天灭地。
但他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随着女子的消逝，颂泽的胸口突然提不上气，嗓子涌上一股腥甜热意。
血液染红衣襟，当即昏了过去。
万年以前，混沌初开，四位神祇共同诞生。
眼下不过堪堪三万年，第一场天劫突然袭来。
四位上神共同抵御离火之劫，瑶姬以一已之身身殒献劫，守住了初开的四海八荒，换来了六万载的三界安宁。
多年以后的黄昏。
男子脚步虚浮，身形踉踉跄跄，右手还捏着一个半空的酒葫芦。
冷白的肤色染了酡红，褪去几分清冷，竟显得微醺又迷人。
他独自一人踩着山巅厚厚的积雪，漫无目的走着。
雪已经停了，夕阳铺开晚霞的光，扯开半幅柔和的琥珀色。
余晖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男子眉眼溃散间，脚尖踢到一团僵硬的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已清醒半分，遂又蹲着身子仔细瞧了瞧。
原是一只早已死去多时的灵狸。
他的目光顺着灵狸的尸体，往左侧挪了一分。
一只雪白的小团子，还蜷缩在它的旁边。若不细看，极难分辨团子与这雪地。
他忍不住戳了戳那只小奶猫的额头，毛绒绒的小脑袋瞬时被戳了一个窝。
还活着，但它的母亲已经去了。
眼见小猫已被冻僵，若是不管它，估摸活不过一个时辰。
男子趁着醉意，勾了勾唇。
抬手捏了一诀，将它送到附近的山洞。
又存了温暖的灵力，将它包裹着，洞口生了一把火。
小东西，活不活得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男子心想。
做完这一切，他将葫芦里剩下的一半烈酒，一口灌入喉咙，遂消失在了茫茫雪海中。
……
八千年后的鹿台山。
梦中，苏苏被母亲叼着脖颈，在茫茫雪海中奔袭。
她是一只将将满月的小狸猫。
母女二人似是被人追赶，她的母亲带着她，四只雪爪一刻也不敢停歇。
身后一行两人，踏着凛冽寒风，不出片刻已至母女身后。
后背袭来一股凌厉的掌风，电光火石间，苏苏的母亲将她抛至一棵枯树之下。
通体雪白的灵体硬生生受下了那一掌！
神识涣散前，母亲给她传去最后一句话：一定要活下来！
遂便晕死过去。
苏苏还小，睁眼不足几日，但因生来妖胎，便早已有了灵识。
她躲在两丈远的枯树下，毛绒绒的一丁点儿，与茫茫雪海连成一片。
漆黑的瞳孔盈满了泪，但现在她大气都不敢出。
两名身着鸦青色长袍的散仙，朝着她母亲的身躯逼近。
“这昆仑山的灵狸，身手倒是极快，你我二人追了整整三日，才将其逼至当下境地。”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
另一人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若不是这东西的元丹，能治扶歌神女的伤，谁愿意费这般大的气力。”
昆仑灵狸，独独生于神界昆仑山上，它们的元丹于离火之伤有奇效。
生来虽是妖胎，但因常年受灵山的灵力滋养，化仙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这东西，委实稀罕得紧。
几百年也出不了一只。
当初，四大天神抵御天劫。
瑶姬殒灭，余下三位的其中一位，扶歌神女受了离火之伤，落下旧疾。
几万年来，扶歌的悬赏令下了一批又一批，灵狸也死了一只又一只。
终于在今日，亦是让这两位散仙逮着了机会。
两人靠近一看，一人疑道：“方才她不是还有一只崽子？现下怎的不见了？”
另一人四处打量一番，又摇摇头，显然不愿再多费心神，“罢了，能寻得一只已是大幸。”
“嗯。”
说着，两人抬手祭诀，竟活生生的将灵狸的元丹取了出来。
苏苏静静地看着，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她害怕极了。
待两人走远后，才敢悄悄地从枯树旁挪动着虚弱的步子，靠近已然殒灭的母亲。
风越来越大。
一只奶猫，颤颤巍巍地依偎在母亲身旁，眼泪默默地流淌。
雪越下越急。
长时间待在天寒地冻的山巅，守着慢慢冰冷的母亲。
苏苏的身子亦是愈发僵冷，她努力睁着眼睛，不愿睡去。
母亲要她活下来……可她该怎么活……
反反复复的梦境，撕扯着苏苏的身躯。
她蜷着身子，四肢轻颤。
终于，灵狸被活剥元丹的场景，在往复循环数次之后。
她哭着叫出了声，“母亲～”
沙哑的嗓音含着哭腔，惊醒了一旁的竹影，“又做噩梦了？”
苏苏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竹影将这毛团子捞过来，抱在自已怀里，有些心疼。
这只猫，从被他救下的那刻起，已有八千年。
长年的噩梦侵蚀着她的灵根，导致她小一万年也不曾化形。
竹影暗暗叹了一声。
天边已翻起鱼肚白，一抹微亮的晨曦，划开半边天幕。
“再睡会儿吧。”男子柔声道，伸出手抚摸着苏苏的背毛，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
苏苏低低应了一声，埋下头舔了舔自已的爪子。
忽而，天边红霞带来一层微光，透过窗棂覆盖在苏苏身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令她浑身一颤。
毛绒绒的小猫，竟开始缓缓幻化成一名女子的形状。
竹影瞪大了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惊诧一瞬，立时伸手摘了一片云霞裹上苏苏周身。
女子即刻附着一身白衣，还依偎在他的怀中。
“这、怎么突然化形了？”
苏苏的眸子亮了亮，掩饰不住浑身的激动，又将方才的噩梦抛诸脑后，“太好了！竹影哥哥！我终于化形了！”
她伸出手顺势搂着竹影的脖子，眉眼弯弯的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瞳。
只是，里头的情绪怪怪的。
往常是一只猫，还不觉着什么。
现下，她成了一名妙龄女子，这般姿势便令竹影十分不倘然。
竹影将她放下来，又将自已的身躯挪动几分，清了清嗓子才道：“笨是笨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苏苏鼓着嘴，水灵灵的眼睛气呼呼地望着竹影，“你以为我想啊？咱们鹿台山中精怪甚多，化形之辈通常不过三千年。唯独我修了小一万年，早被他们笑了个够。”
昆仑灵狸，品种何其珍贵。
竹影捡她回山的时候，未免歹人起了坏心，便将她说成一只普通山猫。
是以，山中众妖也未将眼光放在这只平平无奇的小猫身上，才令她安安稳稳活了这么些年。
只是，长时间不曾化形，山中众妖便觉着，这猫也不算平平无奇。
至少——
笨得出类拔萃。
化形的苏苏虽不是什么四海八荒的大美人，但眼下也算是清秀灵动。
竹影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又问道：“怎么说？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曾不止一次的听见苏苏梦呓， 翻来覆去的就几个字，“扶歌神女。”
这猫妖，怕不是与扶歌神女有什么过节。那些年，扶歌遍寻昆仑灵狸疗伤，可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果不其然，苏苏开口了，“我想先回一趟昆仑山，想、看看娘亲。”
下界之上，有九霄仙界；九霄之上，有紫霄神界。
她一只尚未化仙的猫妖，眼下生在下界，连九霄仙界都去不得。
怎的一开口就要上神界去？
竹影按了按额角，“虽说你是昆仑灵狸，可眼下你怎么去？又无修为，又未化仙，我便是想帮你都不知怎么做。再说……你娘，应当早已……”
后面的话竹影没有说出口，那是苏苏无法愈合的伤口……
苏苏自然没有接后半句话，只是不解，“那竹影哥哥当年如何上了昆仑山？还将我救下？”
“……”默了半晌竹影才想好说辞，“当年我有机缘在身。这机缘又不是随时都有。”
苏苏看着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当年，她亲眼看见，那些人为了讨好扶歌，要了她母亲的元丹，致使她惨死昆仑山。
虽说过去了八千年，但她一日也不肯忘。
眼下还无力报仇，可，无论如何也要为娘亲讨回公道。
天神，便能视众生为草芥吗？
苏苏咬紧了唇，粉拳也微微握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