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环视了一眼身边的同伴：“其实，我们都是徐州沙川县桐花村的村民。九月初，徐州连遇暴雨，位于沙川县上游的汉阳县河提决口，洪水肆虐，吞噬了数十个村庄，导致上万人受灾。”
“官府非但不发放救灾粮食，安置我们这些受灾的百姓，反而以有人染病为由，将我们悉数关押在一座破庙里。表面上说是防止疾病传播给他人，实际上却意图将我们全部烧死。我和几个村民察觉到不对劲，便趁着看守不备，带着家人逃了出来，沿途乞讨，历经两月艰辛，终于抵达京都城外。”
“我们希望能进城击鼓鸣冤，然而守城士兵见我们衣衫褴褛，将我们当做乞丐，不让我们进城。我们身无分文，无法住宿，加之当中亦有人染病，急需银钱治疗，万般无奈之下，才做出抢劫的举动。”
大灾之后有大疫，壮汉所说的患病怕不是小疾，而是疟疾。
“徐州水灾，父皇不是早已……”
百里铠话还未说完，就被易知鱼以眼神制止了。
他略作沉吟，目光转向壮汉：“你是否有准备状纸？”
壮汉迟疑了一下：“有的。”
“我乃兵部右侍郎之子，我的这三位同伴分别是当朝八皇子，当朝瑞亲王之子宸郡王，以及禁军统领之子。若你愿意相信我们的话，还请将状纸交予我们，我们定竭力为大家讨回公道。”
壮汉眼中闪过一番激烈的思绪斗争，良久之后，他毅然决然地说：“多谢恩人，我愿意相信你。”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状纸递了过来。
易知鱼细致审视，见状纸上所述与壮汉的陈词大致相同，落笔之处还有至少几百人的手印和签名，想来这份状纸是那些灾民联名所写。
他郑重地将状纸收入怀中，转头朝莫无期道：“莫叔，先带他们寻个地方安置起来，再去闻星堂找大夫来给患病之人医治。”
“是，公子。”
百里瑾：“也别找地方了，我在城郊有一庄子，不如就将他们安置在我的庄子上吧。”
“那也行。”易知鱼对壮汉道：“你们先跟着他去安顿好，等事情有了进展后，我再让人通知你们。”
“谢谢恩人！”
众人又感激地道了声谢，搀扶着受伤严重的人跟着莫无期离开。
易知鱼轻呼出一口气，与几人上了马车。
落座后，百里铠忍不住续上先前未完的话：“徐州水患，父皇两个月前早已拨了赈灾银两、粮食和药材，为何仍有灾民？”
段乘风嗤声：“那些发放的银两和物资，多半是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呗。”
“可不久前，徐州的官员还奏报说灾情已得到缓解，百姓也妥善安置。”
百里铠虽未参与朝政，但对于朝中之事多少也知道些。
段乘风再次嗤声：“所谓的妥善安置，恐怕就是将他们置于死地。”
百里铠愤然地说：“朝廷既拨了银两，发放了粮食和药材，那些官员为何还要这么做？难道他们不知一旦事发，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易知鱼觉得百里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山高皇帝远，如若不是今日这些人侥幸逃脱，谁会知晓徐州真相。地方官员敢于如此行事，背后必定有朝中之人撑腰，上下勾结，那些被侵吞的银两和赈灾物资，多半是进入背后之人的口袋。”
“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他们只需将那些被烧死的灾民说成是病故，死无对证，加之有背后之人帮忙遮掩，逃避罪责轻而易举。”
易知鱼语罢，也不看百里铠此刻的反应，将状纸从怀中拿出来交给百里瑾：“将它带回交予你父王，他自会明白怎么做。”
稍作停顿，他又极其严肃而认真地说：“这关乎徐州万千冤魂，务必妥善保管，切勿遗失。”
百里瑾将其收起来，认真点头：“明白。”
百里铠道：“你与其让他交给瑞王叔，再由瑞王叔递呈父皇，还不如直接交给我，待我回宫后就可以面呈父皇。”
易知鱼缓缓摇头：“你不合适。”
百里铠不解：“我为何不合适？”
“赈灾银两和物资被贪污，除了地方官员外，户部亦脱不了干系。宁国公掌管着户部，而他又是大皇子的舅舅，你去年年满十五，请求皇上恩准无需上朝参政，也就表明自已并无争储之心。”
“若你将这份状纸直接面呈给皇上，无论你有无争储之心，你的那些兄弟都会以为你有争储之心。届时牵涉的就不仅是赈灾银两和物资被贪污，而是各方势力的争斗。”
“唯有素来不问朝政，又深得皇上信赖的瑞王，才是递呈状纸的最佳人选。”
百里铠若有所悟地点头：“好吧。”
马车穿过林间，一路畅通，终于抵达禅心寺的山门之下。
禅心寺是天祈远近闻名的佛门圣地。
京都之中，无论是豪富商贾和达官贵人，其家眷每逢初一十五，皆偏好至此烧香祈福，乃至占卜算命。
禅心寺之所以常年香火鼎盛，除了有名声蜚外的佛门大师外，更因山门前坐着的那位算卦师。
他身为僧侣，却非禅心寺的僧人，仅借住于禅心寺。
自十年前他踏足禅心寺，便在寺门前的千年古树下设摊，无论风吹日晒还是严寒酷暑，未曾间断。
然而，他每天只为人算三卦，算完三卦后，纵有金帛堆山，亦不为所动。
禅心寺近年来香火旺盛，大半得益于他极为精准的算卦术。
易知鱼等人攀登完近千米石阶，喘息未定，便听对方含笑而道：“贫僧今日尚余一卦，诸位施主可愿一算？”
易知鱼看了眼他，不置可否。
段乘风颇为好奇，手臂轻推了推百里瑾：“我们去试试？”
百里瑾断然拒绝：“不去。”
“禅心寺妄语大师的算卦之术，在天祈可谓是声名远扬，你真不打算试试？”
百里瑾谨记着师兄的叮嘱，切不可让人给他摸骨算命：“要去你自已去，我可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