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外,街上花灯锦簇,路人却不见几个。
上官鸯乐本不好奇,不料赵恒主动说及昨日冲突,道出老百姓们都害怕打仗怕受波及,说话间他的目光略有躲闪,上官鸯乐明白隔墙有耳,便暗自寻思他的话中深意。
不多时,上官鸯乐跟随赵恒走进一方武堂。
武堂前门未开,走的是侧巷偏门。
起初武场上无明火,可随着上官鸯乐走进正堂,突然‘腾’的一下,几盏油灯明光大作,照亮堂中整整齐齐的两队人马,紧接着便是齐声的拜见:
“旖蒙\/昭阳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突然迎面见此阵仗,上官鸯乐心底一惊,忽觉呼吸有些困难。
在韩家许久,她早也远了这种跪拜礼节,而今又在战时,这两队影卫杀人斩妖所养就得势,何其冰凉,直教人心里发憷。
好在是边上的赵恒也满脸惊诧,显然是没料到有这一出。
就在他虎躯一震,急忙归队的时候,上官鸯乐也借机回神。
没有料到,便是临时起意。
上官鸯乐目光一扫,见得两队人马中皆有伤员,真真就是不论伤势轻重皆来见驾,究其用心视其忠诚,都叫她心中渐慰,甚至隐约感觉到被宠着的幸福。
“此处非宫廷,诸位将军不必多礼,平身吧。”
“士老将军快请起。”
上官鸯乐本欲上前搀扶,不想眼前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将猛地抬手将她止住,还道了一声:“君臣有别,不劳殿下。”
下一秒,老头干脆利落的站起身,一米七几不胖也不瘦的身板舒展开来,倒也有股老当益壮的感觉喷薄欲出,加上他这一头梳得整齐扎得劲爽的银发马尾,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丝不苟、不喜言笑。
“卜虎留下,余者复位。”
随着士奎一声令下,两队影卫十六人尽数退去,连同赵恒在内竟无人多看公主一眼。
上官鸯乐将这一份雷厉风行看在眼里,进也理解士奎在影卫之间的威望:“犹记得,上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前的殿前比武,那时的士老将军连战连胜,打得一干小辈叫苦不迭,真是风光。”
士奎讶异于上官鸯乐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不过一想这位九殿下自幼喜武,倒也不甚奇怪了:“殿下谬赞,老夫终究是老了,当年叫林超那几个小鬼打得手忙脚乱,连陛下都看笑了。”
边上的戴卜虎生得便像一头猛虎,头方目圆络腮胡,稍一瞪眼就能吓哭小孩,此刻却不禁莞尔失笑,只因当年殿前比武他也在,那是五年一次的禁军大比,每次都是影卫和玄英清算旧账的时候。
那年闹了一大笑话,便是宇文周也前夜醉酒将士奎填上了比武名册,当天叫场的小太监也犯浑,竟真的当众叫喊士奎上台,士奎正在台下咒骂败下阵来的影卫,闻言直接就是进退不得,也就只好上台去给大伙做个表率。
别说,最初打得还挺顺,连战连胜大涨影卫士气,甚至给天子都看开心了,亲自点了林超一批小玄英上台试炼,结果那帮小鬼下手没轻重,险些就将士奎撂翻在台上。
因为这件事,士奎已经三年没回京城。
“你笑个屁,被龚家兄弟正反手教训的废物。”
“咯咯咯~~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这般耳熟,卜虎兄,正是兵部侍郎戴大人的长子吧?”
“回殿下,正是末将……”
几经寒暄叙旧,气氛良好,士奎言语间亦轻快许多,但神情依旧肃穆,特别是见到戴卜虎有些得意忘形,他一个眼神过去,险些又将气氛拽至冰点。
所幸南下同行有半年,一路共战也成了忘年之交,戴卜虎不惧老将军之淫威,更懂老将军心之所想。
于是有些话士奎不好说破,他便装作一副愣头青的样子,见机向上官鸯乐进言:“早在听闻点下于东海遇险,末将心中忧虑,而今见得殿下安好,这心里便像是卸下了巨石,轻快不已,只是……”
上官鸯乐一听,便知这二人终于要讲正题:“卜虎兄莫见外,本宫亦知你等多有疑虑,有何不解,尽管问。”
戴卜虎明显能感觉到上官鸯乐是有备而来,时下便不自觉的看了士奎一眼,见老头态度不变,他只好问说:“敢问殿下,此来江南可持有陛下旨意?”
上官鸯乐笑答:“自然是有,但不是给你们的,陛下对旖蒙昭阳有何期盼,两位应该心中有数。”
张士如率百名先生南下置办君明学府,由旖蒙昭阳护送,其时是阿行天亲自点的名,而要贴身亲卫外出办事,并且由九大玄将之一带队,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也不可能会有更多旨意。
士奎闻言,心中感怀良多,故起身来向天遥遥拱手。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面向长安或东海,这一细节叫上官鸯乐捕捉到,也教她意识到其中症结。
果不其然,戴卜虎的脸色马上就变得为难起来:“这样,那倒是难办了…”
见上官鸯乐不催不问静待下文,戴卜虎再三犹豫,还是把话都挑明了讲出来:“殿下有所不知,今沧州集十三路王侯成联军,口口声声称是听从朝廷调度,暗中却受金元德差遣,而金元德自长安来又携带一众妖人,视我旖蒙昭阳为死敌,敌我双方连战已有数月,今又将丐帮推至风口浪尖,沙场之战或将与江湖争斗混为一局,彼时上江百姓必遭波及,势必民不聊生,此为分裂江山之大罪,金元德究竟是何居心,听谁人调遣,长安方面究竟是谁与妖人为伍,请殿下明示。”
南下至今,上官鸯乐和韩昭见过不少地方官员,其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因山高皇帝远,不论事非变故有几何,他们只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但旖蒙和昭阳等影卫就不同了。
他们直属于天子派系,朝中任何人都不可私自利用,更没有人敢暗中打杀,但如今真假天子风波未退,甚至于北方愈演愈烈成东西对峙,眼看着两位天子马上就要开战争天下,长安方面来的妖人也对他们下死手,若始终捋不清其中症结,他们便像瞎子摸象一般只能凭本能行动。
直到这时,上官鸯乐才确定上江城为何始终是僵持的状态,那就是老练如士奎,今时也有被遗弃的委屈了。
但直觉告诉上官鸯乐,影响旖蒙和昭阳的还不止长安。
“市里坊间多有传闻,两位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
上官鸯乐独自走开,迎向明月而背向两人,淡淡言说:“长安已易主,妖人自称帝。其中诸事皆生于平王叛乱、倭寇入侵,其时武神笑柯与九大掌门激战于东海,九位掌门死伤过半,终是不敌,幸得李殇情千里投石向朝廷求援,母帝才亲率禾公朱瑛等人赶赴东海。”
“长安虽然丢了,可东海的百姓却得救了…”
说到这,上官鸯乐便没再说下去,因为东海诸事影响甚广,韩昭更希望以此为阿行天造势进而对抗妖后,所以不曾教奉天隐瞒或篡改事实,以影卫的能力,获知这些消息并不难。
然而上官鸯乐忽略了一个点,那就是长安方面也自有一套说辞。
她所说的这一切,士奎和戴卜虎自然有所耳闻,但更让他们在意的是,坊间有另一则传说,说是韩昭扮猪吃老虎,多年隐藏后终于寻得一位假天子,并逃窜至东海祸乱人心,公然谋反。
要知道韩昭造反反龙唐,在旧隋余孽看来乃是天经地义,以至于只要韩昭举起反旗,不论如何都会有人响应,更何况自韩昭逃离京城后,无面也好奉天也罢相继浮出水面,更进一步说明韩昭早就有复兴隋朝的野望。
于是乎,东海天子有理,长安的说法也不差,这就使得士奎和戴卜虎等人的视角里,根本分不清谁真谁假谁对谁错,因为东海和长安都互相指责对方才是妖。
对此,戴卜虎沉默良久,不知该怎样确认。
上官鸯乐见其沉默,思量间也明白了旖蒙和昭阳的顾虑,索性直接问说:“我知你们难以分辨,我也不知该如何教你们信服,不如暂时忽略其中枝节,单就上江局势作判断,或者说,为了学府为了江南百姓,二位将军打算如何行事?”
未免话不通透,上官鸯乐想了想,补充一句:“我曾在东海伺候母帝,母帝曾说过江南诸事有张士如料理,她信得过,两位将军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大可自行处置。”
这话说出口,戴卜虎备受鼓舞,士奎同样受用,而这也让这位老将有了底气,他当即肃正神容,向上官鸯乐坦白说道:
“不瞒殿下说,自长安派来金元德那时起,我等便决意不接长安旨意,如若东海有旨意教我们协助韩家复兴南朝,我们也宁可抗旨不遵。”
“所幸殿下来了,如若殿下能离了韩昭,不提南朝之事,自证不为东海所胁迫,那我等愿追随殿下,一心为百姓谋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