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江南城,大量兵马正在街上巡逻搜查。
不像前日在长平街那般逐户踹门,这一次的士兵们明显谨慎许多。
只因他们都是袁家的兵马,而明赖两家给他们开了个好头,使他们就算什么都不做,附近的老百姓都会用厌恶的眼光看待他们,为了改变这一现象,袁凯采取了许多补救措施。
比如公开招募民间医师,为日前劝架时受伤的兵将治疗,试图以此与明赖两家划开界限,随后拿出为数不多的军粮,大方兜售给贫苦居民,试图挽回民心民意。
而最让人看不懂的是,袁凯还将上江城里的市监和知府请到南城城楼,并在楼下置办了两只伸冤鼓,大有要与民同舟的架势。
然而,新州上江重文风,在一察四卫到来之前,城内本就一片祥和安乐,以至于前来击鼓伸冤的只有两类人,一种是受君明学府打压的士族,一种是代表街坊前来向联军索赔的望族。
众所周知,这两类人永远是最难缠的。
前者学识渊博,三寸舌可战八丈刀,如若不以强硬手段教他们畏惧退缩,他们就敢于上到台前抵死斗争。
最常见的比如大臣死谏。
有时连天子都会被那些大臣联起手来逼得头疼不已,更别说被请来坐镇城楼的只是一地知府。
而后者就更简单了,所谓望族,就是地方名望居高的家族。
通常来说,望族只要出人就必是老者。
这种老头名望之高更见民意所向,一般地方父母官就是不敬天子也要敬让他们三分,明里暗里更是能避则避,哪像现在这样被堵在城楼之上?
“这到底是哪个混账出的馊主意!”
“值此多事之秋更该叫人闭嘴,你们倒好,往楼下摆上两只鼓再把我们押过来,真以为手段很高明是吧?真以为父母官就是百姓的爹妈是吧?”
“麻了个粑粑皮的,你们这些兵莽子有无想过,这一家里头可不止一对爹娘,爹娘踏马的也有爹娘,就是那些望族的老头!!”
“老百姓都管他们叫阿爷,本官见了他们都绕道走,樊大人还是他们的女婿,你,你们,你们,哎!!!”
城楼中,市监林大人一番口沫横飞,却说不尽心中苦楚。
袁凯自觉的让出了主位,坐在左侧客座上埋首弄刀,任由两名亲卫副将顶在前,被喷了一脸口水。
与此同时主位上还坐着一位红袍知府,樊深。
樊深今年三十有九,士族出身,七年前通过科举入仕,后通过诸般关系娶了妻,借由妻子关系再行返乡上任,成为一地知府,也算是大器晚成。
然而就像市监林大人所说,他即是士族出身又是望族女婿,可说是生来就注定无法与民众对立,现如今三家联军大闹上江,他除了扶额之外别无选择。
一时间,市监林赣成了最该说,也最敢说的那一个。
“这不是,这不是袁将军的主意。”
“我们也是想尽快安稳局面嘛,林大人不如消消气,给我们出出主意?这城楼下的人是越来越多,要不你受累,早些开堂受理?”
两名副将也不是莽撞人,见袁凯半天没脾气,他们也只好从中斡旋,岂料市监林赣早也是火烧眉毛,一听要他开堂受理,他当即飞起眉头瞪大了眼:“什么?开堂受理?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本官可以开堂受理,但要事先说明,这一旦开堂受理本官必将公事公办,到时候那些老先生在公堂上当众指着你们联军骂,骂谁本官就要抓谁过来审,审完的结果必定是有罪,有罪你们联军就要受罚就要掏钱赔偿,这审下来明赖两家能乐意?你袁家乐意?”
这下两名副将是没辙了,任凭他们脾气再好,被林赣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通说,脸上也开始挂不住。
也就是这时,袁凯及时的开口说道:“好了,眼下是非皆因明赖而起,与我袁家何干?林大人是明事理的人,我们都是来给明赖两家擦屁股的,既然气也出了,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这般台阶,正常人也就顺势接下来了。
然而林赣正在气头上,听得袁凯好生说话他就更来气,索性就向主位上的樊深说道:“本官屁的主意没有,樊大人,外面那些个老叔老婶亲爹丈母娘你自个儿去受吧,下官告假,不陪了,陪不了!”
说完,林赣一甩大袖,转身就走。
两名副将本想将他拦住,却见袁凯摆手阻止,转头再看樊深,竟也无动于衷的任其离去。
不仅如此,樊深扶了半天的额头后,也问了一句:“所以,那两只鼓究竟是哪位将军谁放的?”
袁凯城府不浅,深知就是那两只鼓出了问题。
奈何局面在他从学府归来之前就已经定下,无奈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地方官员能够安抚民心,岂料一地治安之所以长久稳定,必是民意大于官身。
但最重要的还是联军理亏。
长平街上波及百姓,还死了人,难怪林赣受不住。
莫说林赣受不住,就是作为知府的樊深也只能出行下策:“兹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该知晓民意不是这么争的。明赖两家冲突,袁家极力劝和是为善,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千不该万不该你设这两只鼓,又将袁家与明赖冲突捆绑一起,依我之见,这烂摊子是不可收拾了,只有认罪伏诛一条道。”
说话间,樊深再次扶住额头,借此藏住自己的神色,也避开袁凯等悍将的凶狠目光:“将军们应该知晓,没有哪家的老百姓会无缘无故的闹事,定是受了委屈才会来,既然来,他们就是想要一份公正,想要官府的回护,也就是要一个交代。”
“既然袁将军不好抓明赖两家的人过来认罪,那就抓那放鼓害事的人,去顶缸吧。”
“乡亲们见了人头落地会害怕,我才好出面安抚。”
说来说去,就是要人顶缸,而且是要他袁家出人。
这事听着轻巧,细品起来竟是何其荒唐,两名副将当即直了眼凶了神色,恨不能将樊深就地正法。
而袁凯则是在心里暗念出两个字:玛德又来?
樊深的话,让他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张士如的样子,日前在学府的时候,张士如就让他自断一臂以求抽身事外,他退而求其次砍伤了几名亲卫将官,总算也有成效。
可谁想往这南城一站,哪个王八羔子放了两只鼓,又要叫他袁凯痛杀自己人?
饶是袁凯再如何沉稳,此时亦难免爆出一句:“岂有此理…”
见将军也是动了怒,两名积怒已久的副将也想来事,不过不等他们对樊深发难,突然有斥候急急赶来,匆忙报说:
“不好了将军,明赖两家又打起来了!”
“什么?!”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袁凯还没急,两名副将先急眼了。
斥候也知事关重大,马上便详细说道:“他们两家的兵马横死于接头,都说是对方所为,还有,还有……他们被人偷了营,扎在城外的粮草辎重,被烧了大半!”
袁凯一听,当即直了牛眸:“什么玩意儿?两家几千上万的兵马守不住行营?”
突然,一股子寒意攀上脊背。
袁凯猛地站起身来,再顾不上许多的向两名副将下令:“查,速查是何人放鼓,查到人直接拉到城下当众斩首,助樊大人快速平息民怨。”
“传我命令,即刻起全城戒严,胆敢损伤百姓一砖一瓦者,不论军籍不论身份,杀无赦!”
“快,取我手令速传沧州,就说明赖两家遭敌军离间,上江局势失控在即,先请王爷定夺,次请陶公派门生赴上江!”
“陶公问及事由你就说,就说我在明敌在暗,敌军暗兵善伐谋,我军急需一名局外军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