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火光如龙,一圈又一圈的包围了海通坊。
压抑了整日的坊内百姓陆续出门张望,更有胆大的青年上前去质问,却被冰冷的拒马枪戈给挡了回来。
“即刻起,所有人待家候令,任何人不许进出!”
“违者,一律按逆罪处斩!”
起初,老百姓们还有怨念,纷说袁家兵马哪里来的权力。
但慢慢的声音就少了。
因为追根溯源,袁家王侯还真有这种权利。
虽然这里不是袁家的兖州,但如今诸位王侯结成了联盟,十三路大军集结于沧州,整个江南不说铁板一块,倒也算是成立了一个堪比长安和东海的联合庙堂。
甚至有落魄的书生醉坐街头,当场便唱起了古时的三国分立。
而听着那声有余而气不足的大气歌谣,海通坊一线的旧城区渐渐被蒙上一层战前的紧张气氛,谁都不得安生。
就在这个时候,韩昭回头发现,身后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追兵。
“你怎么追来了?”
“就你一个?”
条件反射洒出一片魅法气雾的赵露思后续也停了手,面对这位身形纤细却扛着戴卜虎追了一路的袁家女将,她无意识的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但也留了心眼。
果不其然,袁家女将片刻不停,气喘吁吁的便质问道:“那到底是什么?那些人,学府…”
本以为发兵是为捉拿旧朝余孽,是为了王爷的大业,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一批妖魔鬼怪,说是学府的同盟,却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亲眼看着同袍战友死在妖卫手中,女将心中混乱之极,仓皇间不知不觉的就跟着逃进了海通坊。
韩昭这会才有功夫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
虽然经过一天的战乱,这位女将早也是蓬头垢面,分明是经历过几番生死搏杀,但也因此,她破烂的甲衣和凌乱的长发,更彰显出巾帼女将的不屈和倔强。
面对这般女子,韩昭心中不免也有敬意,恰逢战事落停,他也无需再遮掩:“如你所见,君明学府暗通黄巢妖魔,策动联盟将你们联军当枪使,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你们王爷却是想趁乱窃取天下,殊不知付出代价的且是尔等兵将。”
韩昭的话还没说完,袁家女将的神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惊恐。
而通过她的表情即能判断,她此前根本不知学府秘辛,恐怕大部分的袁家兵马都不知情,这就真真只是被当枪使了。
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甚至与他们无关。
“先把他放下吧,瞧你累的~”
赵露思不免心疼,想上前将戴卜虎接回,不料女将却突然拔刀将她指住,转头却再次对韩昭发起连声质问:“你是谁!我家大将军何在!不说清楚,我便斩他头颅!”
此时戴卜虎仍在昏迷中,其身上的冰层已经消融大半,血水从他的左臂断口咕咕流淌,染红了女将的半边身躯。
可想而知,战前的她在营内定是英姿飒爽,豪气冲云。
然而战后却独自流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我叫韩昭。”
“你家大将军…”
韩昭本想说实话,但连日作战叫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些许的怠惰催使他临时改了口:“已经被那些妖魔斩首。”
此话一出,赵露思便知晓韩昭状态不佳,于是马上接话:“我在明学府在暗,他们便是想看你我两家斗个玉石俱焚。你莫以为联盟就是一家,那十三家王侯谁人不想称霸天下,终归是要分胜负的,你家大将军就是因此而死。”
说话间,赵露思再次上前,却还是被女将挥刀阻止。
不过,这回女将没有再质问韩昭,而是转向赵露思说道:“我可以把人还给你们,但我不想死。”
“这是自然…”不等赵露思把话说完,韩昭已经先拿住她的肩头。
并摆摆手任由女将扛着戴卜虎:“你想拿他当保命符,可以,但你得跟我们走,找大夫给他医治,医治期间,你也可以继续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随你喜欢。”
“好!”女将答应得干脆,反手就将刀锋架到戴卜虎身上。
她叫李诗琪,今年二十有六。
听名字就知道她出身于书香门第,祖上三代也算士族,但年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被父亲的至交好友收为义女领进了袁家行营。
前些日子,义父在与燕南军的交战中不幸战死,留下年迈的义母和年幼的义弟义妹,就只靠她一人的军饷过活,所以她不能死。
就算知道眼前人是韩昭,她也不能冒险建功。
相反,她极害怕韩昭不顾戴卜虎的死活,因为她方才已经见识到韩昭和赵露思的身手,幸运的是,韩昭不单没有对她发难,甚至还真的在深夜敲开了医馆的门,找了一处落脚点。
没有什么意外,医馆的医师先是臭骂了一番不肯开门,但在瞧见重伤垂死的戴卜虎后马上就开门来,展开了一夜的医治。
直至天明,李诗琪手握斩刀不曾松懈,倒是把医师吓得半死。
韩昭则是在门前守了一夜,片刻都没有睁开眼。
“他怎么样?”
“到底是习武之人,体魄硬的很,死是死不掉的,只是…他这伤口烧得厉害,短时间内是无法恢复了。”
不知不觉中,反倒是李诗琪追问起戴卜虎的伤势,得知其性命无忧之后,她不免松了一口气,转看向趴在韩昭腿上的赵露思。
直至这时,她才有闲工夫细细打量这俩人。
在李诗琪的印象中,韩昭就是一个臭名远扬的余孽,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对这位旧隋皇子的态度倏然转变,直至今日竟要发动三家联军来围捕他,甚至到现在都没能将他捉住。
除此外,赵露思的功夫也实属诡谲。
那些让众位兄弟神智混乱的粉雾,也害她这一夜身心如火烧,就像传说中的一些歪门邪道,专门对付女子用的。
可生得这般好看的女淫贼,真的有吗?
就在李诗琪胡想联翩的时候,医馆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满脸重疤的女子,李诗琪登时便被吸住了精神力,倦意一扫而空,但想象中的冲突并未爆发。
相反,这女子也在韩昭身前半跪下来,说着什么。
恍惚间,李诗琪看到韩昭终于睁开眼来,并且马上就将身前女子扶起来,眉宇间仿佛极是温柔。
那女子生得一脸重疤,说来丑陋,可传说中视色如命的旧隋皇子却照样宠爱,这真的不是梦吗?
片刻,韩昭拍醒了赵露思,三人头也不回便要离开医馆。
李诗琪不由惊醒,下意识的唤出一声:“等等!我跟你们走!”
韩昭偏过头来,见她手持斩刀却满脸无措,不由好笑:“怎么不要人质了?”
李诗琪后知后觉的连忙收起刀锋,却是闪躲着目光嘴硬道:“我守着他…教你去搬救兵过来,我还是得死。”
韩昭略无奈的摇摇头:“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李诗琪这才一懵,思量间更加局促不安:“我我不知道…”
仅仅一夜时间,原本还仗着刀气汹汹的女将,忽然就变回了软弱无依的可怜模样。
韩昭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点想笑:“跟着我,可是一种折磨。”
李诗琪可不管那么多,见韩昭没有驱赶的意思,她当即不管不顾的将韩昭当作救命稻草,抓住后便不再松开。
谁曾想,祁烛是带来了丐帮的消息。
丐帮分舵主时秀,亲自邀请韩昭入主海通坊,并清出了一方小院。
韩昭带着三女移步到小院落住,方才进门,他便与赵露思颤斗到一块,相互补足战后的亏损。
这一补,就是两天的时间。
而在这两天里,李诗琪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啼叫,也听到了祁烛各种各样的叹息,于是俩人都深刻理解到韩昭那句话的意思。
对于正值韶华的她们来说,听着这样声音过日子。
当真是一种折磨。
“他好久~”
“嗯,听师父说,公子修的是帝王家的功夫,也就赵法师这般的奇女子能受得住。”
“你…没有跟他?”
听得李诗琪这般露骨的询问,祁烛摸了摸脸上的重疤,略苦涩的摇了摇头:“公子的恩宠,我倒是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