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头七
1 身着西装打道稽
“哎呦，快快快，林老那边快顶不住了。”
“我的小九爷呦，你倒是快点啊。”
一个瘦到让人无法直视的中年人急急忙忙推开小院大门，冲进来朝着躺在摇椅上的那个青年喊道。
“急什么，又不是他过头七。”
青年连头都没抬一下，语气十分无所谓。
“还不急？他都有两天没吃饭了，快把自已给饿死了。”
竹竿中年语气焦急。
这一单生意，报酬十分丰厚，足足三百万呐！
“不会的，到时候打点点滴就好了。”
青年毫不在乎，转身走进房间，换了一身蓝西装，才漫步走了出来。
夕阳下，修长的身材配上贴身的西装再加上那不逊色于某些小鲜肉又硬朗的脸庞，说这是某个豪门大宅出来的贵公子都毫不为过。
青年名叫菅壬。
草菅人命的菅，这是一个十分小众的姓氏，因为命中缺水，所以他师父给他取了壬字为名。
竹竿青年叫做阿强，之前给菅壬的师父做经理人，现在是菅壬的经理人。
其实说起来，就是一个管家。
“不是，小九爷，您穿这身？”
阿强目瞪口呆的看着菅壬。
咱是去做法事，不是参加宴会。
你换一套黑色西装都好啊。
“参加葬礼，不得正式一点？”
“还走不走了？”
阿强差点没崩溃。
参加葬礼？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人家头七啊，参加什么葬礼？
“来了来了。”
阿强兴奋的跑到前面，只要菅壬愿意动身，管他穿什么服装呢！
……
林家典当行是传统的当铺，依然保持着古时的传统。
二人立于当铺门口，两分钟左右，身着林家联络人老唐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阿强后，立马露出笑脸。
“阿强啊，你终于来了。”
“这位是……小九爷？”
“您请您请，老爷子在房间里面等你们。”
菅壬没有理会走出来的管家老唐，他站在大门口，抬着头看着老林当铺的牌匾，双手不断掐算着。
直到阿强提醒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怨气冲天。”
“戾气四蔓。”
“这个头七，有点不好过了啊。”
头七，也就是人死后的第七天，俗称回魂夜，死者家人在这一天，会送天灯或烧天梯，送死者魂魄进地府入轮回。
如果没烧的话，大概率死者就不走了，到时候搞不好，家里人就得去见太奶。
走进当铺时，菅壬的目光微微一凝。
里面有五个人。
三个道士，一个坐在竹藤椅上的老人，还有一个站在老人身后轻轻安慰的中年人。
这些都不是菅壬脸色严肃的原因。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放在这些人身上，而是放在窗户边。
一只丑陋到让人恶心的虫子，正趴在花盆上，不断的吞吐着舌头。
蟾蜍？哦不，这恶心的东西，是癞蛤蟆。
二十岁之前，不得接触毒蟾蜍。
这是当初自家老头临闭眼时，卜算的最后一卦。
现在，蟾蜍出现。
还就这么明晃晃的站在命门中。
运与命，同时出现。
淦你娘。
菅壬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
好端端的一个超度任务，竟然让小爷入局。
有人在算计小爷？
“小九爷……”
老人在看到菅壬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终于挨到小九爷出关了。
“你这老伴爱你至深啊，死了都还想着拉你下去作伴呢。”
菅壬打了一个稽首。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三个道士的目光瞬间落在菅壬的身上。
西装领带打道稽？
“你是谁？哪一家的小辈，这么不懂规矩？”
道门最重传承，道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的，敢打道稽的人，都是碟谱道人。
而碟谱道人，正式场合，从不穿其他服装，私底下，最多就是穿休闲装。
像菅壬这种穿着西装打道稽的人，绝无仅有。
菅壬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
“古邑，菅壬。”
以地理名称加姓名，无一不是大名鼎鼎之辈。
三个道士眉头微皱，这个名字很奇葩。
不管是菅还是壬，分开念都没问题，合在一起念，想让人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突然，为首的一个道人脸色猛然一变。
“菅壬，无畏道长！！！”
壬，顺序之九，数之极，所以有人称小九爷，圈内人称无畏道长。
所谓无畏，即无所畏惧。
不管是什么任务，不管有多么危险，只要无畏道长接了，那么就不会有意外。
三个道长脸色微微一变之后，都对着菅壬微微弓腰打稽首。
“不用客气，你们超度你们的，我做我的事情。”
菅壬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对方一看就不是来抓鬼驱魔的，不然的话，现在就应该已经开坛做法。
道门之礼，该讲究的时候讲究，不该讲究的时候，菅壬也不会放在心上。
处处认理，处处讲礼，菅壬不知道都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对了，窗口的那只啦蛤蟆，是谁的？”
菅壬指着窗口问道。
之所以不叫蟾蜍叫癞蛤蟆，实在是因为这只蛤蟆太丑，身上那浮起的凸点，都在冒着黄色的脓液。
“蛤蟆？”
“无畏道长，窗口，没东西啊。”
为首的一个道人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下窗口，确定全口只有一盆栽之后，才认真回道。
2阴风不予上天灯
“哦，他刚刚跳走了。”
“你们继续超度吧。”
菅壬目光依然盯着癞蛤蟆，嘴里则是随意的回了一句。
真不知道是自已运气差还是有人在做局。
今天出门，就应该先卜一卦。
三个道长点了点头，在念完太上救苦经，三人没有留恋，直接告辞。
林老对此没有异议。
他跟菅壬合作过多次，知道菅壬的实力比起其他异人来说，要高出一大截。
这也是他为何会等到现在的原因。
“小九爷，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林老望向菅壬，小心翼翼询问道。
从老伴下葬到现在，整整三天，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连饭都没吃一餐，整个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这件事情再不解决，都不用什么冤魂厉鬼索命，他就得命丧九泉。
“按照正常来就行。”
林家父子错愕的看着菅壬，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菅壬也没有解释，他现在正在跟又出现在窗口的癞蛤蟆大眼瞪小眼。
瞪着瞪着，癞蛤蟆突兀的消失不见。
很是突然，没有半点预兆，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
菅壬笑了。
果然！
的确是有人在做局！
刻意避开十天，你们这群王八蛋还是不消停，真以为我无畏道长的称号是白给的？
瞪着，别被小爷捉到，不然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
夜黑风高，夜风习习。
林家当铺前大院，架起了用黄纸所编制的天梯。
在前面，桌子上，摆满了贡品。
晚上八点，准。
林老拿着打火机，眼中满是哀伤。
“小铭，等下祭拜完之后，你去市中心的新宅子住一晚吧。”
旁边的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后才轻轻点头：“爸，我知道了。”
母亲走的十分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而这几天所发生的怪事，林铭也都看在眼里。
小九爷说了，自家老母亲怨不得出，恨不得发，想要滞留人间。
“点天梯了，你给磕三个头。”
林老走到黄纸天梯旁边，打了一下打火机。
哒。
火苗窜起。
林铭刚刚磕完三个响头，抬起的瞬间，就看到火苗窜起，然后噗的一下，灭了。
林老毫不在意，再次按下打火机。
哒！
火苗再度窜起，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阴风吹过，眨眼之间，火苗再度熄灭。
林老跟林铭两个人身体猛然一僵。
院内凉风习习，夏天的夜不显得闷热反显阴凉。
夜风在院中卷起一丝纸屑，在空中缓缓回荡。
林家父子两人猛然头皮发麻，从三天前开始，事情就一直不正常。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依然会怕。
头七起阴风，无可厚非。
这是死者回家的一个表现。
但阴风不予上天灯，则怨或恨。
这同时也意味着，死者不得安息，生者不得安宁。
“看来这最后一程还是得你这个做儿子的来。”
林老将打火机递给林铭。
“爸……你别动。”
林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脸色上的惊慌瞬间变得恐惧。
呜呼……
典当行内，风声乍起，夜晚呜咽声最为恐怖，更何况是在灵堂。
更加诡异的在于，这阴风，只在院子贡品桌子周围转悠。
不远处的那棵小树，连叶子都没有动一下。
“呼呼……”
林老此时身体僵硬，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让他的身体不敢有丝毫异动。
“小铭，你说什么？”
林老的声音同样在颤抖，院子的反常，耳边的呼吸声，再加林铭的反应，足以说明事情的不简单。
特别是林铭恐惧的看着自已的背后，那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他依然不愿意相信。
他跟老伴儿，曾经多么的相亲相爱，为何临了临了，到了最后，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林铭狠狠的吞着口水，在他的视线中，有一个人影正贴在自家老爹的身后，那个人影矮了自家老爹半个头，但……她是飘着的啊。
她的脸庞，有一半隐藏在老爹身后，露出的一半，那只眼睛，正森冷的盯着他，那半边嘴角扬起的弧度，勾勒出了一个森然又恐怖的笑容。
林铭颤抖的抬着手，本来是准备去接打火机的，但现在，他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心中折磨之下，他猛然朝前一伸，抓住林老的手腕，一下子猛地将林老拽了过来。
此时此刻，躲在林老背后的身影，终于全部暴露出来。
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林铭的母亲，那个在三天前就已经入土下葬的老人。
不同于以往的慈祥，老人此时脸色无比苍白，比白纸还白，脸上更是挂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特别是那双眼睛，不是以往那种宠爱溺爱的仁慈，而是一种犹如盯上猎物，让人心悸的目光。
“妈……你……你怎么这样？”
“您生前，我们没有不孝敬您啊，您跟爸也恩爱无比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铭想不通，他是真的想不通。
如果说老人生前遭受虐待，那么有今天这一幕，他认。
可，那么和谐，那么恩爱的一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当初老人走的时候，老林伤心的甚至都吃不下饭。
现在，老人竟然想要来索命。
这到底是为什么？
“冤死无处伸冤。”
“怨气无处可泄。”
“戾气丛生，成为厉鬼，自然无理可讲。”
就在林铭怎么都想不通时，一道淡漠的声音陡然从院子中响起。
院内，两人一鬼，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声音所在的方向。
身着蓝色西装的菅壬缓缓从内堂走出，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笑意。
“林老，现在有两个选择给你。”
“魂飞魄丧，永绝后患。”
“或，将其禁锢，让龙虎山那群牛鼻子来做法，不需要多，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即可。”
“前者永不入轮回，后者子孙后代，极其有可能会遭受其反噬而落得意外频出，生死不知的下场。”
“我的建议，你最好选择前者。”
生意嘛，当然是好坏都要说一遍。
这如果不是生意的话，菅壬连解释都不会解释，直接出手，灭了就是。
3炁生而灵起，视为异人。
抓鬼除妖最简单的方式，出手灭杀。
这是最为不讲理也是最为方便简洁的模式。
一般异人在处理灵异事件时，采用的都是这种模式。
官方部门就更是如此了。
不管你是什么鬼，只要你敢作祟，那就得死。
有功德，无手尾。
谁都喜欢。
最初的时候，也有人提倡给鬼伸张正义，毕竟死了之后成鬼之物，不是怨就是恨。
但有一个词汇要牢记。
鬼话连篇。
在这方面，官方部门是吃的最多亏的。
最初的官方部门，叫做749局。
按照最初的官方理念，驱鬼要做，灭妖要做，伸张正义也要做。
然后……在某一次的行动中，差点全军覆没。
不外乎就是信了鬼。
在那之后，官方一改常态，不再搞什么伸张正义，有鬼就灭，有妖就除。
生前冤枉生人来做。
死后该进地府或者去轮回，那就乖乖去。
敢于人间逗留，那就魂飞魄丧。
这也是驱灵圈所奉行的一个信条。
嗯，神州民间驱灵圈一直以来都是，遇到鬼，直接砍。
除魔卫道是为了什么？为了功德。
取了功德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修道。
修道是为了什么？为了蕴养体内之炁。
而体内之炁，则是施展术法的关键。
人无炁则庸，人起炁则灵。
炁生而灵起，视为异人。
林老神色苍白，嘴唇不断颤抖。
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第一个魂飞魄丧，第二个祸及子孙。
一面是自已的爱人，一面是自已的子孙后代。
菅壬没有去左右林老的选择，走到黄纸天梯旁，看着那依然怨恨无比盯着林家父子的老婆婆，菅壬嗤笑了一声。
“你别动，林老还没做选择之前，我可不想一下子打死你。”
“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站在原地。”
一挥手僵，三道符箓从菅壬的手腕中猛然飚射而出。
嗖……
破空声响起，符箓凭空而燃，化为火球。
火球没有攻击，而是形成一个三角形，完全笼罩老妪，绕着老妪缓缓旋转。
“啊……”
老妪女鬼脸色猛然一变，狰狞无比抬起手，双手之间，指甲猛然飚长，瞬间过三寸，朝着火球就是一抓。
嘭嘭！
指甲跟火球撞击在一起时，发出一声震动声，整个院子都摇晃了一下。
老妪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撞飞，在她飞退时，后背又撞到一枚符箓所化的火球，整个人影又被撞了回来。
“呜……啊……”
老妪仰头，突兀之间，凄厉的尖锐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阴风刻之间席卷整个院子，所过之处，所有物件全部被盘起，在空中不断来回盘旋，眨眼之间，已然成为一道龙卷风。
“让你安静，你非不听话。”
菅壬揉了揉眉心，抬手掐诀的同时，左手伸出，掌心由上翻转下压。
“镇。”
镇之一字出口，院子中所有的异象全部消散一空。
被三道火符所困的老妪看到这一幕时，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狰狞瞬间化为惊恐，不可思议的看着菅壬。
这人，甚至连口诀都没有念，就这么一个镇字，就将自已所有的手段全部摧毁？
这还是人？
菅壬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理会。
一只怨灵而已，没有沾血没有害命没有修为，想要处理，也不过抬手之间的事情。
打一开始菅壬就没重视过。
他好奇的只是林老的选择。
是迂腐的选择所谓的爱情，还是选择福荫子孙后代。
林老身体一直在颤抖，看到老妪被符箓所化的火球击飞时，甚至下意识的朝前一步，伸出手想要阻止。
人间还是有真爱的啊。
菅壬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菅壬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最后的最后，落得反目为仇，甚至举刀相向的结果。
普通人还好，最多也就是反目，互相诅咒对方不得好死，已经是严重的不能再严重的事情。
异人的话，那是真的举刀。
至少菅壬就不止见过一次。
那是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甚至粉身碎骨，尸体无存呐。
林老这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足以证明林老这对老夫妻相爱一甲子不是在作秀。
“林老，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选择。”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你所谓认识的那个妻子。”
“她啊，是怨气滋养而成的怨灵，跟生前没有任何关系。”
菅壬看完戏，走到林老面前，做了一个道稽，轻声解释了一句。
西装做道稽，就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林铭依然觉得别扭。
可，放在菅壬的身上，又好像一切都该是如此。
“什么……什么意思？”
林老嘴唇颤抖了一下，抬起头，
“意思就是说，宰了它，无关紧要。”
“在这之后，你们最好还是找一找，你们下葬的时候，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
“不然怨气不可能这么重。”
菅壬深深的看了一眼林老。
这话他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了。
如果还听不懂……
恩，看在钱的份上，还是得解释一遍。
没办法，谁让林家是这么大方的雇主。
“小九爷，您这话我们听得不是很明白，可否麻烦您说清楚一点？”
林铭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家老母，在发现对方被火球围着无法动弹之后，才敢望向菅壬询问。
“她可不是自然死亡，你们没有为其伸冤，反而是早早下葬，甚至在下葬的时候，连尸骨都没有落全，你说，它会不会有怨气？”
林家父子猛然一愣。
自家妻子（老妈）不是自然死亡，这事情很少人知道。
他们也是在听了那个大师的话之后，才选择下葬，而没有继续追究。
只是现在问题猛的一下炸出来，由不得他们马虎。
“不，不是这样的，小九爷，事情不是这样。”
林老连忙抓住菅壬的手腕，神色激动的无以复加。
“林老，在说这事之前，还是先让我看看你吧。”
菅壬一把反抓林老的手腕，将林老转了一个身，一把撕碎了他后背的衣服。
下一刻！
一个漆黑的五指掌印出现在视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