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归似是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垂首,随意拭去面颊上的血迹,闭了闭眼,才再次缓缓抬眸。
可那血淋淋的场景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有假呢?
裴云归双眸满是骇人的红血丝,赤色一片,身躯彻底僵住,双眸死死盯着长刀之上耷垂着的尸首,面上神色叫人捉摸不透。
可他,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只听他低喃了声:“殿下,臣还是…… 来迟了吗?”
他明明也尽力了,上天为何还要跟他开这般玩笑?
空青看出了他的犹豫,便说:“将军,还是属下去吧。”
斯人已逝,长公主的尸首不该被这般侮辱。
风信却突然大喝出声:“空青……”
只见泥墙侧面,突现一人,手中弯刀掷出,竟直直朝着谢晏的脖颈而去。
空青立马迎了上去:“卑鄙! !”
却有一道银光极快从他身侧掠过,先一步挡开了弯刀,堪堪护住了谢晏的头颅。
空青率人追了上去:“蛮夷果然卑鄙,我去追击,风信,此处就交给你了。”
风信知道将军不忍,便要带人将谢晏的尸首放下来,裴云归稳了稳心神,也抬脚走了过去。
长杆刀被取出,风信正准备接住谢晏的尸首,却听自家将军哑声说:“我来。”
风信退开,裴云归上前将人接住,刀锋抽出的刹那,鲜血四溅,溅在裴小将军面容上,恰好掩去了猝不及防滚落的泪意。
裴云归的身躯踉跄,竟一时没接住谢晏的尸首,二人齐齐往地上栽去。
风信:“将军……”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将军突然慌了神,面颊上混着血色的泪珠接连滚落,口中不断呢喃着‘对不起’,手忙脚乱将公主重新拥入怀中。
明明裴云归自已也浑身是伤,明明眼下已经没有危险了,但他还是如临大敌般紧紧将人护住;明明……谢晏已然身亡,他还是固执的捂着谢晏腰腹上的伤口。
二人身上的血色混到一处,却久久无法相融。
“殿下,臣来了……臣来了……您睁眼看看臣可好?”
谢晏面色早已毫无血色,一片惨白,裴云归还是固执的捧着她的脸,仿佛怀里的人只是睡着了,不忍大声将人吵醒般。
低头不断小声呢喃着:“殿下,臣来接你了……臣来接你回家了,你睁眼看看臣……哪怕一眼,你看看臣好不好?”
“昭阳,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似是突想起了什么般,下意识吩咐道:“军医呢?快将军医叫来给殿下治伤,快!!”
一旁的将士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见此情景,有些人也默默低头抹起了泪。
唯有风信敢出声:“将军,公主她已经离开了,您……”
“闭嘴!本将叫你将军医找来!”
“军医呢?”
即使心有不忍,风信还是咬牙开口道:“将军,您清醒些,长公主已经死了!”
“风信,你……”
“将军,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长公主已经死了,不是今日,长公主在两日前就已经死了。您现在这般毫无用处,若您真是为了公主好,那就带领弟兄们,踏破北狄王庭,为公主报仇雪恨,而不是在这里欺骗自已!”
有人上前拉了拉风信的衣袖:“风副将,你还是别说了,将军他……”
风信不以为意:“不让将军认清事实,难道要继续看着将军自欺欺人吗?”
转头又对自家将军说:“将军,属下知道您对公主的情意,正因如此,难道您就不想为公主报仇,不想完成公主遗志吗?”
昭阳长公主不远万里和亲北狄,又在蛰伏一年后,挑起北狄内乱,行刺北狄王,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清楚。
“将军……”
“我知道了。”裴云归突然哑声道:“今日先收兵吧,找人清理现场,讨伐北狄一事,容后再议吧!”
众将士开始清理现场,刨了坑,将尸山中的残肢断臂掩埋,又依裴云归的吩咐,将另一副同样被长刀刺穿身躯的护卫单独掩埋。
裴云归护着怀中的人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殿下对不起,您是否在怪臣来晚了?”
他知道,殿下不会怪他,可他却无法原谅自已。
“殿下对不起,都怪臣,是臣没用……是臣没用……”
低喃间,他握上谢晏的手,却发现谢晏手中紧握着什么。他颤抖着手,慢慢将谢晏紧握住的手掰开,手心里紧握着半截绢帕。
绢帕被血色浸染了大半,上头的小字却依然可见:‘裴云归,唯有我死,才能破局,你不要去怪自已。
此生还是有憾,若……还能有来生,唯愿我能,做一回你的妻子。
裴云归,记得,要保重自已!”
似是老天也在可怜他们,轰隆一声,空中又飘起了雨。
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被牵动,裹挟着裴小将军的痛意终于爆发出来:“殿下……啊……”
雨幕中,终于爆发出小将军撕心裂肺的痛喊声……
……
军营主帐。
谢晏闭目躺在榻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裙,还上了精致的妆容,苍白无比的面色被遮住。
皇朝最受宠的长公主向来活的精致,谢晏曾说过,不管自已因何原因故去,身故后,她依然要精致好看,她绝不允许自已狼狈的死去。
裴云归记得谢晏跟自已提及的一切,便差人给她上了妆,换上了她喜爱的衣裙。只是可惜,边城苦寒,寻不到最上乘的绫罗绸缎。
长公主身亡的消息已快马加鞭传回京师,上一战,敌我双方皆损失惨重,近期双方都在恢复,暂无战事。
裴云归趴伏在榻边,一瞬不瞬看着榻上的人,有时自言自语,有时就那般静静的待着,已四五日不曾踏出过营帐。
属下来人劝,尸首不宜久留,是否要先将长公主装棺运回京师?裴云归不依,不知从哪寻来了一味药物,说是能减缓尸首腐烂,给谢晏服下后,他便将自已和谢晏终日困在主帐内。
药物终究只能保尸身一时不腐,谢晏身故二十日后,尸身终于还是出现了腐败绿斑。
即使再不舍,裴云归还是只得寻来了棺木,亲自将人抱进了棺椁内。
“抱歉,殿下,臣想多留你一些时日,看来,还是留不住了。”
“今生,是臣没能护好殿下,若能求得来生,殿下就不要再骗臣了好不好?臣只求殿下,给一个相随的机会,臣必定……生死相随!”
最后,裴云归还是俯身在谢晏额上印下一吻。
棺木合上之际,在心中呢喃道:‘殿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