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深吸了一口气,手刚搭在门把上,下一秒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符爸符去武壮硕的身体几乎把整张门都填塞得严丝密缝,他垂下头,严肃地看着大乔。“不是叫你别过来?”
“爸,”在爸爸面前乖得象只兔子似的大乔说:“我担心小乔。”
跟在身后过来的毛太铭看见符爸,心情很复杂。他以前曾听大乔说过,外形上,小乔肖母,大乔肖父;先天神通上大乔肖母,小乔肖父。刚刚乍一见符爸,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幸亏只是“肖”,而不是十成十的“相像”。要是大乔和她爸一样长得五大三粗的,嗯,虽然很想否认,但是毛太铭也很清楚后续一系列事情里基本就没大乔什么后续了。
相较符爸,大乔真是娇小玲珑得可爱。
“符伯父!”毛太铭拿出了面对自家长辈的那一套乖巧模样。“我是毛太铭。这段时间替阴间鬼府来跑个腿,跑来跑去却和大乔熟悉了。目前借住咖啡馆,听说符家有事,和大乔一起过来探望。请伯父见谅。”
符去武惊愕。他先前只知道毛太铭是修罗地地主之子,却没想到毛太铭现在竟然替阴间鬼差办事,更没料到还能住进咖啡馆,与大乔同栖一屋檐下。符去武愕然望向大乔:“那屋子……”广覆天尊当初不是保证那屋子不同于一般的屋子,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大乔垂下眼。
符去武机警扫视四周一圈,侧过身。“先进来再说。”
五零七病房门开了又关,将两道暗中觊觎的视线挡在门外。符去武在门上打了几道禁制法术。
双人套间里还有一张空床,电视挂在床对面,正无声地播放着新闻。毛太铭发现这家人传统的爱好便是打开电视放新闻。大乔的咖啡馆里那面悬在半空中的电视永远都是新闻、新闻和新闻,循环往复。如果嫌得吵闹,便会象现在病房里这般,只看画面不开声音。
大乔一进门就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乔。
人是削减了一些,脸是苍白了一些。但是大乔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啃了小半个红苹果,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啃了小半的苹果变成了啃去大半的红苹果。大乔指着小乔,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小乔反而看得很开,甜甜地叫道:“姐,你来啦!”
符妈姚纤纤正坐在床边陪着小女儿,见大乔进来,她的视线在毛太铭身上打了一个转。随即,姚纤纤女士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毛太铭暗惊,发现符家里真正深藏不藏的人竟然是小符爸近两百岁的人族修真者——符妈。不愧是人族百年一遇的奇才,心思极重。虽然嫁人生子后她的实力一直停在帝君大圆满,但眼光毒辣,看向毛太铭时视线几乎带着透视功能。毛太铭这时便庆幸起大乔更象她爸爸,性格方面粗枝大叶,如果遗传了她妈妈那种纤细敏感……突然他又恼了起来,觉得大乔若是有她妈妈一半心细如发,他也不至于把媚眼抛给瞎子看。
符大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毛太铭心中又小小黑化了一次,她指着小乔看向爸妈。“胃癌?晚期?”哪个胃癌晚期还能象小乔这样大啃苹果?大乔忍不住怀疑她那一脸寡白是不是装出来的。
小乔一边吧唧吧唧地啃苹果,一边努力苦着脸说:“姐,真是胃癌晚期。可是我恢复的速度也很快。痛过一阵,又好了,好了就肚子饿。医生嘱咐我不能吃油腻香辣的食物,害得我现在看见苹果都眼冒绿光……”这时毛太铭从大乔身后探出个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小乔先是一愣,然后不满的嘟嘴:“姐,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还是说这家伙死皮赖脸地跟着姐姐一路跑,甩也甩不掉?
已经回到自己老婆身旁端茶倒水的符爸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怎么,你也认识毛先生?”
毛太铭笑而不答,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小乔。
“嗯?哈哈哈……见过一次。就是上次电视里报道的四号坪小区事件,他帮姐姐一起收拾了残局。”应该没错吧?小乔视线乱瞟。其实大乔的说法是“他救过我的命”。可是小乔不想承认这一点,总觉得毛太铭一出现就能把大乔注意力带偏。比如,现在大乔就明显心不在焉;明明自己身患重病,却不象小时候那样一点小病小痛就能得到姐姐全副注意力。
提到四号坪小区,符爸的脸色阴霾不少,看向毛太铭的眼神也戒备了不少。
只有姚纤纤微微愣神之后,反而面露一个舒心的笑容。
大乔却并不象小乔担心的那样,因为毛太铭而走神,她想起子仰哥意味深长的说过理伯父也好、小乔也好,都不是“个例”的话。再联想到刚刚在走廊里听见的那阵令她心悸的喧嚣声,现在想想,才发现喧嚣声十分耳熟。“爸,妈,”大乔沉吟:“还有谁在住院?”
姚纤纤转头看了看丈夫,随后目含赞许地望向大乔,眼角捎捎带出几丝几缕浅浅的鱼尾纹。“还有……”她刚开了一个头,门外就传来擂鼓般叩门的声音。说曹操,曹操到。姚纤纤索性不再说话。
“我来开门。”符去武上前,他需要解开门口的禁制才能打开房门。
趁丈夫去开门的时候,姚纤纤朝毛太铭温柔地招手:“太铭?坐过来,来。”大乔诧异地扬眉——姚女士一向自视甚高,看似随和,实际与外人常常保持着相当长的距离。她侧头看了一眼毛太铭,不明白第一次见名,猫先生为什么就入了姚女士的“法眼”。后者给了她一个不显水不露水的得意小眼神,矜持地蹭到姚纤纤身边。
“伯母。”
“呵呵,叫我姚姨,显得年轻一点。”姚纤纤拉着毛太铭坐下。她刚叫人坐下,那边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符去武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座位被人霸占,虎霸王立刻拉长脸。毛太铭暗暗好笑,总算知道大乔偶尔七情六欲上脸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
姚纤纤睨着东张西望神不知鬼不觉靠过来的丈夫,指示毛太铭说:“你坐你的,别管他。”然后驱开丈夫:“大乔难得回来一次,你去陪陪两个女儿说说家常。”她只差没说要追查未来女婿的户口本了。符去武脸上划过一丝被看穿后的尬红,心不甘情不愿地扒开人群去解救大乔。
“大乔!”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率先开锣,后面跟上一群鸡鸭鬼喊的声音。别说大乔被吵得头痛,就连毛太铭都颇有些吃不消的感觉。他面对这群突然涌进来的“病人”目瞪口呆。姚纤纤的声音剥茧抽丝般送进他的耳朵里。
“这些都是符家村的人。因为生了‘瘟’病的关系,便住进同一家医院好互相照应。符家村受夔地之主庇护有两千多年,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也有八十四口人。如今因为瘟病,大半人倒是把这个医院填实了。”姚纤纤顿了顿,声音细细地道:“因为大半符家人都在这儿,所以护法大阵也被牵引符牵了过来,你刚刚进来是不是感到有些异样?别担心,牵引来的护法大阵是广覆天尊亲手铸造,分得清好意和歹意。只要你心地纯正,在这栋大楼里可畅行无阻。”已经笃定那股润物细无声的结界壁一定会被毛太铭感觉到。
毛太铭心头一动,他发现姚纤纤用“瘟病”而不是“绝症”来形容符家村突如其来的状况,正想和姚纤纤讨论一下“瘟病”的传播途径,呼啦一下刚刚围着大乔吆五喝六的病号们突然围到他附近。
毛太铭吓了一跳。
姚纤纤趁机为他介绍这些“病人”:“这是大乔的大堂兄符子希,半人半虎;二堂兄符子洋,半人半虎……大堂姐符子婷,半人半虎……”半个符家村的人大半是半人半虎的混血妖——真正的夔地特色。接下来毛太铭又发现这些妖多半只有法真相的妖力,堪堪能维持一个人形;个别妖力稍微高一些的也只达到了小乔的真人妖力等阶。纵观满堂,能位列帝君妖之上的居然只有符爸、符妈和符大乔。夔地赫赫有名的虎妖世族,在过去战火纷飞尚不能折辱,如今在繁华盛世里竟然显出一份随波逐流的颓势。真正应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老话。
满病室的好奇宝宝象一群凡夫俗子般纵情围观毛太铭。
“这就是大乔的男朋友?”
毛太铭立刻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他无视外围上窜下跳的符大乔。反正有符爸在旁边坐镇,不怕她拆穿最后一层纸。再说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谁心里不有一点那么个念想?
“新男友!”
毛太铭笑容微敛。
“去!大乔那种异性绝缘体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还有新和旧的区别?就只有这一枚奇葩!”
被称为“奇葩”的毛太铭又高兴起来。
“可是上次过年,大乔不是还带了一个男人回家吃团圆饭?”
毛太铭脸色立刻阴了。阴归阴,耳朵竖得笔直——
“都多久的老黄历了,你还能翻出来?那是她师父,一个人在外漂流怪可怜的,被大乔捡回来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而已。再说,她师父早就死了。”
毛太铭暗暗骂了一声,听他们对话特别有一种被吊起来一顿闷棍塞口糖的销魂感,他暗暗把这笔帐记在了大乔头上。大乔的兄弟姊妹对小男友肚子里的小九九毫无所察,只围着他品头论足——
“长得不错。”
“也是妖吧?”有人质疑。
毛太铭很无奈,连妖鬼人都分不清,这位大概是投错了胎的只用肉眼看人吧?
“不过如此。”
毛太铭特意往那个开口就酸不溜丢的人看了一眼,默默记下他脸上神性的一把大浓眉。
“不过如此?子赫,你真是有眼无珠。”大堂兄符子希看上去已经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农,常年的农作生涯压得他背脊微驼,比符爸和符妈都显老。他“悄悄”捏了一把毛太铭的肱二头肌,赞许点头,表示毛太铭瘦型归瘦型,衣服下挺有料。这一举引发了更多咸猪手,众人纷纷上前揩油。大乔在后面看得眼都红了,不断地小声抗议:“别摸啊,摸坏了得赔啊!哎,婷婷姐,别人只是摸肌肉,你摸什么脸啊。”
众人一片哄笑。
“等等,大乔男朋友不是刚刚贴吧里爆出来的视频男主角吗?”
一群人纷纷掏出手机——他们动作相当的整齐一致,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跟商量好的似的。找到同一个视频,众人一致咋呼。
“那嗖的一下跑过去的,就是大乔吧?”
满屋子的眼睛都望向“嗖的一下”女主角,目含同情。这一会儿功夫没人说话,可是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副“哦,大乔你完蛋了”的表情。符家家规第一条:在外不得让人发现异能,否则打板子。
大乔强行狡辩:“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跑得比较快。他们手机录像有问题,一定是跳帧了。”符爸轻拍她一下后脑勺以示小惩大戒。大乔委屈地喊:“爸……”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多少留点面子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毛太铭凑到旁边年轻人的面前。这么一大群符符符的,他压根记不住名字。只记得这个小孩是大乔的小堂弟,十七年前出生的半人半虎混血妖,现在在重点学校读高二,莫名其妙得了白血病。毛太铭看他埋头跟贴打字:“别对男主流口水了,你们这群小娘皮,男主已经是我们符家的女婿了。”嗯,确认过眼神,这必定是自家小舅子无疑。
毛太铭也用自己的手机登陆上网,找到那篇贴子后署名“符家女婿”,在小舅子名下默默点了一个赞。
姚纤纤掩嘴而笑,看破不说破。她悄悄地告诉毛太铭:“大乔有一身小毛病。虽然妖力属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性格却极象她父亲。”
“其实她是个粗中有细的孩子。寻常小事懒得放在眼里,平常只照顾大方面。难免就把自己的路走得磕磕碰碰,不得要领。”
这话明面上把大乔贬得一无是处,但谁听都能听出另一层意思。尤其听话的人又是毛太铭,又能品出更深一层意味。他慢慢看向姚纤纤女士。
姚纤纤也在打量他。
——我把大乔托付给你,怎么样?
毛太铭无言以对。
姚纤纤观察着他。他在一个人族目光下竟然无所遁形。半晌,姚纤纤嘴角微微一挑,露出半丝嘲讽的笑容。
——不,你不能。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做出你的选择。
再看向毛太铭的视线,便多了一些客套和生疏。毛太铭顿时一阵寒颤——朝夕相处之下,他几乎忘了时间。桃源甲子,不知世外。如今被姚纤纤轻轻一叹,有种高空折翅,骤然失足的惊感。“不是,我……”他脱口就想否认,可是说了一声“不是”,人反而变得茫然起来。那该是什么?他愿意就此扎根,与大乔缠缠纠纠吗?妖不及人,一生缘一生毕;妖结了缘,那便是生生世世的牵系。他已经准备好了吗?姚纤纤明显希望他给个承诺,可是他能给大乔一个什么样的承诺?助你女儿做夔地之主?这样的承诺连他自己都不屑,毛太铭直觉大乔母女更看不上。
“不着急。”反而是姚女士反过来安慰心浮气躁的他,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我太心焦的缘故。毕竟自己的孩子看着这么大了,又很优秀,总觉得……”说着,姚纤纤把目光投向大乔,倏的脸色一变,整个人气息全乱了。
毛太铭也往大乔望过去,顿时脑中一空——只见大乔面色寡白,象张纸片一样滑到了地上。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