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一收到钱，便立刻均分成了五十三份，并把其中四十四份转了出去。不一会儿，夜行者的聊天群里炸开了锅。
“哇，大乔，你又发福利了！”
“这么多，你坑了阴间多少？”
“大乔，鬼差会恨你的。百年之后，小心他们不准你进阴间的大门。”
“到时候就轮到我们去拯救大乔罗！”
“不如现在开始我们筹建一个夜行者专用的阴间之地吧？”
“喂，楼上那只傻鸟，讲点现实的。筹建一个阴间？你有轮回通道吗？知道为什么九地里只有一个阴间吗？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阳间吗？因为天地之间只有一个轮回通道，就搭建在阴阳两间之间……”
“别给老子科普基础常识，你不想活了啊，臭雕！”
“楼上两只傻鸟不要吵。”
“别说百年，说不定判官现在就想把她寿元一笔给勾没了，哈哈哈哈哈……”
各种嬉笑，并没有人真正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是夜行者，夔地里最勇敢的一群人，死亡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漫长旅途的一个休息站。命在，战不止；魂在，斗不终。大乔看着群里的对话傻笑了一气，然后正色道：“各位，前天提到的那个魔族有消息了吗？”
排名第三十六的喜鹊在群里叽叽喳喳地叫：“我在市一中的男生宿舍门口见过一个黑影，可能是那只小魔物。”
大乔瞬间紧张起来。“学校？”学校、医院和陵园这三个地方最容易遭到攻击。学校里的生气最纯洁，医院里的生气最虚弱，陵园就不必多说了，整个阳间死气最重的地方，十分容易冲煞。邪物最喜欢浸染最纯洁的生气，爱在生气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而死气最生之处是他们如鱼得水之地……大乔啐骂了一声：“竟然挑了学校下手。”果然是个魔物。
手机抖个不停，里面消息一条接一条的传来。
“瘟种又出现了。”
“这回很凶。”
“怎么办？拿了鬼差的钱是不是得替他们办事？”
大乔看到这里，又敲了句话上去：“爱办不办，先保住自己。”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只妖也是妖他妈生的，谁还不是个宝宝来着？夜行者已经奉献得够多的了。凭什么被人强制解散之后还拿一腔热血的生鲜小命去给人垫底？瘟鬼捉不住那是鬼差们自己的事，和妖族无关。“瘟鬼没惹到自己头上来就不必理会他。惹上门来了赶紧求救，抱团反击。”
“收到！”
群里一片呼应，隐隐唯大乔马首是瞻
这时，被戏称为“臭雕”的前夜行者发来消息：“燕子岭老年疗养院出现黑影，根据其扩散的阴影面积来看疑似瘟鬼。”
这倒巧了。燕子岭在南，市一中在北，两个感染源同时出现，却南辕北辙。大乔深思了一会，发信息说：“别靠近，我通知鬼差去彻查。”
“收到，我继续监视。”臭雕在群里回答。立刻有两个人包括刚刚和臭雕耍嘴皮子的喜鹊妖同时回复说：“我去和臭雕会和。”
自从两年前大型任务中再次一口气损失了十二个战友，大乔就产生了某种心理阴影。她不敢再把所有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又清楚一个空荡荡的篮子里只放一个鸡蛋更容易磕碎。因此很多时候，她默许这种三五成群的行动模式。
大乔象个老母鸡一样笃笃地敲字：“既然大家都闲不下来，那我就再重申一次：三五人结一小队，不要离得太远，也不要离得太近。只做幕后监控，能帮把手才帮把手，不能帮把手就赶紧跑。”
群里照旧一片嘘声，大家都嘲笑大乔胆小，但到底按照她的意思悄悄行事。
贺婷发来一条私聊：“我和你一起行动？”
大乔笑了，迅速回复：“不了，你个有家室的在家里好好孵蛋吧，操什么心？我今天可不打算出门。”
贺婷：“……你骗谁呢？”
大乔简单地回了一个“你”字，然后把燕子岭疗养院的地图传给了谢必安，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瘟鬼所在的位置。她关了微信，并没有马上出门。这时天色还早，日顶西山，人间正是一片灯火暖阳的时候。生气逐级下降，死气渐渐上升，群魔将舞不舞，正是好繁华一刻。她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魂球。球里白雾翻涌，甫一感受到她的体温，立刻窜出一颗硕大的狗头，看上去十分凶悍。它贴着内壁吐出猩红长舌。
——汪！
看它嘴型也知道它在吼。每次一把魂球拿在手里，来福就特别兴奋。大乔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拿这颗魂球怎么办。砸开，她怕来福魂飞魄散；不砸，貌似它并不会象个雏鸟把“蛋壳”咬开。把它搁抽屉里，它可以连着几天一动不动；一把它拿在手里，它就兴奋得不停扒拉，有时候，四只骨爪也探出来，嗒嗒地蹬在球壁上。让人看着就心酸。
“狗来福，钟洋已经没了，就剩下你了。”她盯着魂球。过去三年里她尝试去找出断尾龙爷，想知道破开魂球又不会伤妖魂的办法，可龙爷象消失了似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踪影。而球里没心没肺的狗头一点也没有身陷囹圄的自觉，还以为这是一场游戏，特嗨！一场游戏玩了三年，它也不嫌烦。智商呢？大乔偶尔也会被它这么夸张的精力宣泄吓倒，甚至生出“还是让它一辈子乖乖呆在球里，免得出来祸害人间”的想法。
“要不我把你交给贺婷吧？正好她在家里孵蛋，我把你拿过给她孵一孵，说不定你就能出来了呢？”
——汪！
狗头一阵乱甩，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
疯狗症！绝对是疯狗症！
“……好吧，我一定是傻了才觉得你会变成一只狗头鸟。”只会四脚爬的狗就够让人受的了，万一还背生双翅那怎么得了？大大咧咧地交给贺婷，绝对会把她家没出生的小崽子都带坏。到时候，七层皮都会被贺婷揍成肉裂。大乔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火速把魂玩塞回抽屉。“自个儿玩去！”
她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在去市一中之前，还约好了和小乔一起吃牛排。正是饭点的时候，热门餐馆已经人满为患。小乔已经到了，在预定好的位子上优雅的翻着菜单。窗外渐渐昏昧的日光折射进来，为她身体的一侧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小乔安然娴静地坐在那里。和越长越歪、越来越中性化的姐姐不同，小乔越长越温婉。前两年还可以在她身上看见符爸风风火火的剪影，这两年则越来越像妈妈，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江南水乡之女的柔约气息。
符大乔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她一落座，小乔立时抬起眼，先扫了一眼她愣头青似的短发，又从她素色寡淡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短袖中性的牛仔外套上。8102了，谁还会规规矩矩穿一套牛仔服做假小子啊。小乔不由咧嘴一笑，说：“妈妈要是看见你，一定会觉得自己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那有啥，我当儿子给她养老呗。”大乔揉揉肚子。“点餐了吗？我肚子饿了。”
“点了两个套餐，马上就来。你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大乔不客气地加了甜点，饮料，小食，不一会儿，满满呈了一大桌。上菜的服务员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一个单瘦，一个纤细，看上去都不是附带大海胃的人设，怎么能吃光这么一大桌？大乔亲自示范了一把什么叫“妖不可貌相”，动作很优雅，嘴也没有张得太多，就是手速快了一点，而且下手十分快狠准，架式和她战斗一样，一刀切进肉里，牛排“噗唧”飙出一排血水，被果断决绝地大卸八块，一口一块，两下就清了盘。邻桌只会玩叉子的小屁孩简直看呆，眼睛直直地盯着这边，差点把叉子叉进了鼻孔。
“姐，要不再加一份吧？”小乔好心地建议。
“不用，不用，还有这么多。”大乔一样一样地清，空盘子越撂越高，看得路过的服务员超不好意思的，主动上前笑道：“我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当然了，难道空盘子能吃吗？大乔一边腹诽，一边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谢谢，辛苦你了。”她笑得男女老少通吃，服务员和隔壁小屁孩同时看红了脸。
“红颜祸水啊。”另一个“红颜”啧啧有声。“姐，你是不是越来越腹黑了？我都看得出你眼神和笑容完全对不上套，你怎么做到的？”
温文尔雅的笑容里占据最主要部份的嘴唇只勾勒一边上挑线，瞬间破坏了原有气质，秒变成痞笑。
小乔脸抽抽地说：“姐，你是个女的。”还真把自己当妈妈的儿子来对待了？
笑面痞痞的大乔心中莫名滑过一道水痕，有点冰，有些酸，还微微泛着一些苦味，就是缺少糖浆成份。“我生理上是雌的。”她蛮在不乎的低声说，自己在心中又补上一句：“心理上是雄的。”
将乱不乱之世，凶横蛮戾之局；进则死，退则亡，脚踩立锥之地，身负迷离狂悖之命；这太平盛世的末俏，人人都有一个栖身之所，随处可见窝心之人。唯独她，有家不可归，有友不可伴，孤身茕立的后背不可托付予他人。一腔柔弱必须要摒除，必须强迫自己时时冷静到冷酷的程度，不然……不然就是另一场浩劫袭来，夺走她所在乎的一切。
大乔淡然地垂下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么蛮不在乎。她眼角瞥见窗外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便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人来人往，夜色渐浓，多少橙黄白绿紫此时也渐渐入灰境，五彩斑斓的颜色太多反而教人看得意兴阑珊。大乔支肘撑腮，视线一直落在窗外，定定地，好像在寻找什么。直到她发现自己的聚焦点一直落在一只流浪猫身上，眼框莫名就红了。那猫好小，也不是全黑，四足踏雪，眸色发绿；在来来往往起起落落的大小腿之间艰难地左顾右盼。她莫名就想起有个人曾经告诉她：“……特别抑郁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变身。”记忆就象放开了闸，所有深锁在灵府里的影像一涌而出，有人形的有猫形的，有穿衣的有长毛，有突然压下来的红唇，也有骤然呼过来的一猫爪，最后浓缩成一点——一只叼着比自己身体大两倍的鲤鱼，在咖啡屋门口抑郁蹲着的猫。
不过相处了半个月的时间，却花了三年的时间深埋于心。我以为我能忘记，大乔想，原来还在这里，只需要轻巧一挑，那点萌芽即刻就破土而出。她的视线从一个搂着细腰匆匆而过的男人背影上收回来。那人有一头及肩的黑发。
小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她刻意岔开了话题。“姐，我和你说，最近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三个字果然吸引了大乔全副注意力。
“其实有好几个男同事对我表示有好感。”小乔毕业后找了一家小公司做收银员，没什么钱赚，堪堪能养活自己。但她没什么欲求，将就着这么混混也行了。小乔一撩长发，侧头扬首之间立刻现出一缕风情。大乔堪堪感慨了一声“吾家有女初长成”，然后意识到小乔刚刚和自己说过什么，立刻不高兴地道：“凡夫俗子粗糙的审美观而已，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小乔到底才是个快满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即使她寡欲寡求，但有人追捧多少也能满足一把虚荣心。她撇撇嘴，接续道：“问题是，每个人都是刚刚流露出一些想要追我的意思……”
“咳！”妹妹你能不能要一点脸？
“第二天再看见我就恨不能绕着道走。”
大乔笑了，总算涨了点精神。“你第二天就变成母……夜叉啦？”
小乔白她一眼。“我总觉得不对劲。上次借着聚会，试探地问了一下祁连……”
“等等，祁连是谁？”
“男同事。”
“要追你的那个？”
“曾经放话要追我的那个。”
“不是说有好几个吗？你怎么就单单记得他的名字？”大乔嗅出一点酸腐气味。
小乔拧起眉头，微微苦涩地说：“我能说，我曾经挺看好他的吗？”也就是说都确认过眼神了，小乔也挺心旌荡漾的。大乔虽然一再强调妹妹未来的另一半不能太弱，但是现实摆在前面，她也并不是真正苛求，只要小乔自己喜欢，天王老子反对又有啥用？小乔眉头刚一拧，大乔就坐直了，还微微倾了倾身子。“姓祁的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能和我在一起。”小乔表情淡淡地说，然后端起一杯橙汁慢慢地啜饮。正因为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反而让大乔窥见被伤到了的心。那小子特不是东西。大乔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回头弄清他家地址，半夜去砸他窗户！
“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呗。”大乔没找到安慰的重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腻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成了别人的新娘，醒来以后就产生某种类似‘夺人妻’的罪恶感，并且从那以后一看见我，心里就止不住地感到内疚。没办法，只能躲着我了。”
大乔哽住。这……这理由就很奇葩了。
小乔悲愤地道：“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怎么他们就全都有我是别人老婆的印象？”
“全都？”大乔失声。
小乔点头。
大乔沉思了一会，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找时间我会想办法去查查缘由。”
小乔感激地看着她。“姐，我就知道你会看出这中间有鬼。”
何止是鬼。大乔嘴角一抽，并没有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怕吓着自己的亲妹妹，但念头憋在心里，直接憋成了一股戾气：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敢把老子妹妹配冥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