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迫盯人的广覆化为一团黑雾后形踪不明。令人感到窒息的被监视感瞬间抽取一空,大乔也有些不适应。
她趴在床上把玩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两天的行踪和阴间谢必安交个底。
瘟鬼、魔族、还有外界的药师罗……
鬼差们花了近两千万通缉的小魔物才冒个头就成了广覆的盘中餐。大乔自认能心安理得地吞下这笔巨款,毕竟她也算是把小魔物“赶”到广覆去的,也算是出了力吧。不过,堕魔后的广覆才更棘手。如果用水银温度计分别测量小魔物与天魔广覆自身携带的热度,小魔物的歼灭值大概在四十度左右,而广覆的歼灭值大概是爆表也测不出精确歼灭值。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大白兔奶糖”。
“在吗?”
大半夜的,鬼差都不用睡觉。谢必安火速回复:“在。”
“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关于小魔物,”她在对话框里输入这几个字便停了下来,思考该怎么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小魔物死了、但是又出来一个大魔物;大魔物还没解决,又发现了瘟鬼的老窝;瘟鬼打了个罩面,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被夺了舍的外界人;夺舍的这家伙还是前朝备受推崇的仙廷某族族长……唉,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大乔狠狠扒了扒头皮。
“到底什么事?”谢必安在那边等了半天也没见大乔吭个屁出来,又追来一问。
舆洗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热气蒸腾地扑出来。
大乔做贼心虚,火速关屏丢机,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
毛太铭扫过一眼,说:“轮到你了。”
大乔灰溜溜地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冲过舆洗室。还是先冷静一下再说吧。
她忘了把手机随身携带带在身上。门外毛太铭从床角里捞出她的手机,赤脚坐在窗前轻而易举地破开她的锁屏密码,于是和“大白兔奶糖”的对话界面大喇喇地出现在眼前。
谢必安网下人模人样,网上人模狗样,半天没见到大乔的动静,已经嗷嗷嗷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到底什么事”、“说吧”、“我禁得住”、“他妈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毛太铭看了看大乔输在对话框里的五个字“关于小魔物”,他逐字逐字地删除,然后简短地打了二个字上去:“没事。”
谢必安扪心自问:“……逗我好不好玩?”
毛太铭哧的一笑,笑容冰冷:哼,好玩。
也许谢必安今晚上微信之前没有翻流年台历。如果翻了,上面必定写着“大凶”两个字样。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脑抽手贱继续在微信上蹦跶了,而是火速下线关机蒙头睡大觉去了。但是有一种说法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天爷注定谢必安今天人设要崩,他就算衣冠楚楚也注定头脑一热——
“符大乔你不会是在想我吧?”
原本准备锁屏丢机的毛太铭双眼一眯,盯着他在那端上窜下跳。
“毛小王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你近乡情怯啦?”
“怕了吗?是不是感觉他不一样了?”
“还是说你又想从我身上捞金?”上一回血淋淋的教训剜得他肉痛到现在。
毛太铭慢条斯理地敲字:“我是毛太铭。”然后点击发送。
那边“大白兔奶糖”的头像以光的速度一灰到底,中间象遭了诅咒似的起起落落、落落起起,大概折腾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点亮了头像,认命般地传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申请。接通后,他已经把手机供奉在前,整个人五体投体匍匐在后地三呼万岁:“对不起,我错了。毛小王陛下,我不该调……调侃小王妃陛下。”符大乔你有种,你傍了个大神不但疯狂捞金还作死地踩下面的人!
毛太铭嘴角一勾,轻松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说说看,她从你身上捞了什么金?”
这真的是一曲心酸血泪歌啊!阴间鬼差大头目、夔地代理行政长官白无常白大人,表面是个话少无神的闷葫芦,实际却是个竹筒倒豆子的怂货小能手。毛小王开了一个头,他便从两年前符大乔讹他一笔买煎饼的钱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最近被血诈两千万阳间币的心酸事为止。着实让毛小王震惊了一把,甚至生出了娶个旺夫女绝对不亏本的好感慨。
从此毛小王两夫妻在血诈路上越走越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等大乔泡了个澡芬芳馥郁地走出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毛太铭单肘撑腮,正靠坐窗边出神。他长发不干,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洼,倒映半边沉思的脸,弥漫出动人心魄的美感。暗夜,静思,白光,美人……符大乔怦然心动。当毛太铭望过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作了一番掩饰,把自己拿来擦头的干毛巾一甩,罩到了他面上。
毛太铭:“……”
“这么长的头发,”好漂亮,“还是湿的,凉久了会有偏头痛。”她二话不说,代夫上阵,撸了袖子就替他擦头发。动手之前凶神恶煞,动手之后柔情似水。力道风雨夹加的来,落在毛太铭头上却只是轻轻撸猫的劲气。她自然而然地倾身,而他自然而然地抬头,彼此间四目相加,他眼里满满都是无奈纵容之情,犹如打碎的渊面碎光粼粼,稍不留神就被吸魂摄魄无法自拔。
大乔替他擦拭头发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她心口一动,微酸泛痛,忍不住问:“猫先生,你和你母亲像吗?”
毛太铭心不在焉地回答:“七、八成像吧。”他的注意力全在将临而不就的红唇之上。符大乔唇形很漂亮。不只是唇,她整个人都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般在毛太铭眼中独落落地被挑了出来,秀木于众林之上。她肤色偏白,下巴不过份削尖,嘴唇不过厚过薄,鼻梁低得适中鼻翼厚得有度,眉是寻常的新月眉,眼是炯亮有神胜过有形之美。最莹润的是她的耳垂,盈盈如玉,珠垂在侧。在这个讲求极致即为美的时代里,她剑走偏锋偏要走中庸之道,一眼望之,如岁月沉淀,精华内敛。他记得她今年才三十三岁,对妖族动不动就上百上千的寿元而言,她现在还在起步阶段,与幼儿没有差别。但她得天独厚,已经拥有了别的妖物所没有的沉静,直教人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毛太铭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就没有更大的动作了。他象守株待兔的猎手,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他的猎物自行上前,如老僧入定,盘腿而坐龟息至灭,等着她卸了最后一丝心防自行入瓮。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为她,他可以做一株无言自绽的的垂枝之花。
可惜大乔的心已经偏离了原有轨道。她心猿意马所想的是:“猫先生和侧女有七、八分相似,而我和侧女那么像,这样是不是能间接证明我和猫先生有夫妻相?”想着想着,就差点笑出来。
毛太铭皱眉:“想什么呢?”
“嗯,就是我和你母亲长得像的事。”
毛太铭仔细端详,完全看不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你和我母亲哪里长得像了?”
符大乔眨眨眼。不像?可是灵府里……也是,对孩子来说,妈妈都是最美的存在,无人可比。大乔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象驱赶蚊子般将淡淡的不快消弭于无形之中。她眼角有一处闪光,定睛一望,竟然是她本应该落在床上的手机。“我的手机!?”
毛太铭再也忍不住了,从后面伸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往下压。“手机!我母亲!你就不能好好地看着我吗?”大乔的反应是所有猫科动物的反应:你越是摁着我的头叫我往前,我偏要梗直了脖子往后退。毛太铭不得不使了一点小手段,他借四根猫毛巴分别缠住大乔四肢,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最后大乔居下他居上。
可耻!大乔对尾巴多的人表示强烈的鄙视。她也有尾巴,但是只有一根。在以寡敌众的劣势下被压得完全翻不了身。但是用尾巴捞自己的手机还是绰绰有余。她在百般钳制之中仍然爆出顽强的战斗力,终于划开了手机屏幕。
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毛太铭压根就没想要遮掩自己的行为。手机屏幕一开,仍然停留在与大白兔奶糖的对话窗口上。小兔子早灰得没影了,只剩下之前对话的历史记录,让大乔一览无遗。只有三言两语,除了那句“我是毛太铭”比较打眼之外,最让人忐忑的便是九分零八秒的视频通话记录。大乔恨不能捶胸顿足,把谢必安从哪个角落里拖出来杖毙五分钟。不用猜她也知道,谢小人一定又把什么符大乔的黑历史拖出来卖了个地板价。“猫先生你这样偷翻老婆手机会家庭矛盾的你知不知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开机密码?”
“二零一五零三零九。”毛太铭冷笑,翻身骑在大乔身上,他伸手一招,指甲剪自行飞来妥妥落在他手里。刚刚被她挠一爪子,差点把脸皮都挠破。他这才发现符大乔可能不够牙尖嘴利,但一手指甲是十成十的血利血利。他索性把她十分指甲全剪齐平,看她还怎么挠人。听见“猫先生”三个字,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指甲剪狠狠戳下去。
“痛痛痛痛痛……”大乔暂时得空的另一只猛拍地板。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惨绝人寰的表情,把好奇到在楼梯口露把脸一探究竟的豹纹猫吓得缩回去,这一晚就再没见过哪只猫上来“救驾”了。真是白养了四只“爱卿”!
毛太铭把指甲剪缩回来一些,细细地剪去多余的角质层。“二零一五年三月九日,不是你杀掉红衣徐静姝的日子吗?”现在回想一番,那算是一件相当大的事件了。是所有一系列事件的起源。徐静姝死后,便有了断尾龙爷寻仇,饕餮护童,广覆殒落,鬼差接管夔地和瘟鬼横行……他们在一系列的磨砺中携肩走到今天的地步。
大乔顿了顿,闷声说:“不是,那一天不是杀鬼的日子。”
毛太铭嘴角一抽,拍了拍完事的一手,又换另一只手细细地剪。“哦,那还算是我蒙对了。”
“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指甲剪卡在指甲尖上不动了。
是我们相遇的日子。伴随这句话而来的回响如山呼海啸般冲进毛太铭的识海。他突然隐去了猫尾,把大乔象溺水者一样捞进来抱进怀里。
“猫、猫先生?”
毛太铭发现每次她一紧张的时候就有些稍微的结巴。他恨不得把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想不通。
可是——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你还记得三年前你闯入我灵府中的事吗?”怀里的人稍稍一僵。
大乔内心里在暗暗咆哮:什么鬼?什么鬼?花好月圆大完美的时候是开始算旧帐的时候吗?
“你当时不是祈祷着我不要象父亲那样过于重情吗?”
“嗯?哎!不是,等等,我当时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吗?你怎么会知道?不、不对,你干嘛把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记得这么清楚?你这样让我、让我……”让我情何以堪啊!大乔整个人都快熟透了。
毛太铭微微把她推开了一些,金瞳晦暗,瞳心团着一簇如墨汁般的东西。大乔内心一怔:我当时伤了他的心?
“重情伤身。”毛太铭双目微眯,鸦羽般的长睫在不断地轻颤。“你觉得重情伤身,宁可让我不要过于重情。可是你又算怎么回事?”
我?
“难道你自己就不怕重情伤身吗?”
大乔张了张嘴。她想开个玩笑。可是猫先生慎重其事,反而让她说不出话来。算了,玩笑以后再开吧。她双肩颓丧地一垮,说道:“没关系,我恢复得很快。”她绝口不提三年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矢字不说二楼窗户永远留缝的原因。
毛太铭全知道了。
他占住一直让他心猿意马的漂亮嘴唇。“我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
大乔刚从沉迷中短暂地清醒过来,马上被拖进另一轮激烈旋转的漩涡里上下沉浮,永世沉沦。
他不给她清醒的机会。
“我不要虎符令了。”
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