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周。
一如往日的课间操结束，学生各自结伴往教室走。
回到教室的时候，程婳早已等候多时。
待全班人数到齐，她翻来教案本，清了清嗓子:“刚刚校领导组织老师们开了个会啊，这不五月底马上六月了，学校决定下个礼拜啊四五举办运动会，一会儿体委记一下报名名单，上午放学前送我办公室。”
程婳走后，班级里乱成一锅粥。
体委是个高个子体育生，因为常年在街上下训练而皮肤黢黑，他对文化课没兴趣，在班级里唯一能出风头的就是体育项目，早在程婳说之前的一个礼拜，他就开始琢磨着运动会的事。
他拿着报名表站在讲台上，拍了拍讲桌:“有谁要参加的，速速报上名来。”
体委性格开朗又能说会道，几乎班级所有同学都能和他插科打诨几句，也正是因为这性子，本来不想报名的同学愣是被拖拉硬拽地补了上去。
“现在就剩男子三千米和女子一千五了，谁义勇向前为咱班无私奉献一下？”
杨佳雯双指捏着一块橡皮转着，吐槽:“年年一千五报不满，年年还有一千五，学校真把我们女生当拉磨的驴啊。”
体委狡诈一笑:“诶嘿，我看你就非常合适，青春靓丽，活力满满！”
“你滚，你这说辞一年到头不带改的，去年就是我临危受命补上的，结果我跑的上吐下泻，没一个人管我，今年我才不了。”
杨佳雯瞪着他举起手里的橡皮作势就要扔过去，体委动作迅速，溜得飞快。
坐在第一排靠门口的班长见状开口:“先把男生填上去呗，你看看谁还没报再问问。”
“也行。”体委翻看项目表，然后走到桑稼宁桌子旁边，手撑着她的桌面，满怀期待问:“怎么样？今年有兴趣莫得？你那敏捷的双腿不得向全校展示展示？给你报上？”
童砚濯抬眼:“我发现你挺适合当服务员的。”
体委疑惑挠头，天真的问:“啊？啥意思？”
童砚濯没搭理他，偏头看桑稼宁，问:“你想让我报吗？”
还没等桑稼宁回话，体委又开口:“不是，你报名问她干嘛？搞得跟妻管严似的。”
童砚濯冷冷扫了他一眼:“你现在连服务员都不配。”
“啥？我又咋了？你这说话没头没尾，和我玩哑谜呢？”
杨佳雯摘下她和柳熠辉桌子中间挂着的垃圾袋准备去扔，听到体委这直男理解，无语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他这是说你没眼力见呢？你少说两句吧。”
“哦。”顿了两秒:“哦？！！！”
他指着面前的两个人，惊讶又怕惹得人尽皆知，尽量压低声音道:“你们俩在一起了？”
桑稼宁摆手紧忙撇清:“不是不是，你别听他们瞎说。”
刚准备开口的童砚濯闻言收回要说的话。
体委:“哦，这样啊，那他俩刚刚说的那话还是挺让人误会的哈。”
桑稼宁尴尬一笑。
体委收回正题:“所以哥们儿，你报不报？报我就给你写上了。”
童砚濯故作愁闷:“报吧，那万一没人照顾我给我加油那太得不偿失了，不报吧，高中最后一个运动会不参加怪可惜的，唉。”
说完，还应景似的格外无奈地摇头。
“……”体委皱眉表示不理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童砚濯提了口气，准备再说时，一只手横空飞过推了他手臂一把，随即听到旁边人说:“他报他报，你给他写上吧。”
体委一听有人报，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写下名字，生怕主人公反悔。
“OK，祝你们生活愉快。”
说罢，飞快跑走了。
童砚濯嘴角噙笑:“那运动会那两天的我就放心地交给你了。”
桑稼宁表现得态度淡然:“我只是懒得听你啰里吧嗦，谁稀得管你，才不管你。”
“是吗？”童砚濯斜着上身，面带笑意看她:“你知道吗？人只有在说反话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对上一句话进行强调。简单来说，就是……心虚。”
字句清晰，点落心头。
桑稼宁正在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住。
窗外洒进来的光芒落在身上，分不清是童砚濯的一番话惹得她身热，还是阳光晒得，她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自已清楚的心跳以及错乱的呼吸。
借着松软的刘海遮挡，桑稼宁四周眼眸转动，悄默默地调整了自已的呼吸频率。
是心虚吗？
她无意识舔了舔下唇，尽量用淡漠的语气去遮掩面色失常:“没兴趣跟你在这里玩理论游戏。”
—
周三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桑稼宁她们整个宿舍直接定的两点五十的闹钟，起床去水房洗一把脸才慢悠悠往下走。
正午刚过，阳光依旧灼烧，许是今年太热，本该六月中旬出现的蝉现在就隐匿在树荫里嘶鸣起来。
常规八圈过后本应该是自由活动，因为下个星期有运动会，体育老师便安排成了训练。
前半节课针对性训练了下跑步，后半节课因为大部分都累得不行，于是便排起运动会开幕式进场需要的方队。
烈日下，像军训似的，每个人大汗涔涔。
“怎么回事？一直不齐？”
体育老师板着一张脸配着他黝黑黝黑的肤色压迫感十足，队伍里没一个人敢搞小动作偷懒的。
他围着队伍转了一圈，站在前方。
“第二排，第五个女生出列。”
桑稼宁随着大队伍探头左右看。
“看什么看？说的谁自已心里没数？”
桑稼宁正数着数，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体育老师一直在盯着她这里看，冷不丁心头一惊。
站不齐，大概率说的就是她了。
桑稼宁心里发慌，连带着脑袋也有点发晕。
她的动作只是慢了一点，体育老师直接不耐烦的点名:“新来的那个女生，出列！”
桑稼宁瞬间清醒，喊了声报告走出去。
体育老师双手背在身后，皱眉居高临下看着她:“站不直？”
桑稼宁双手紧张地捏着校服下摆，低着头小声解释:“抱歉老师，因为我腰上脊椎做过手术，然后挺不直。”
体育老师语气更不佳，厉声呵斥:“谁让你做手术的？站不直不早说？耽误大家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桑稼宁心头毫无防备地涌起浓浓酸涩，眼眶瞬间湿润，她疯狂地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还是没止住。
一直知道体育老师脾气差出言不逊，万万没想到能对学生说出这样具有伤害性的话，此话一出，全班学生都不禁脸色不善。
不管如何，老师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对学生恶语相向，更何况是先天性疾病。
童砚濯和杨佳雯二人听后第一时间望向把脑袋低得很低的桑稼宁，满眼心疼可又没办法做出实际行动。
“旁边站着，以后不用你了。”
桑稼宁没敢抬头，就此刻的姿势点头，然后在全班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缓缓转身往跑道外面走。
转身的一刹那，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底滑落，留下一道泪痕。
随即再也克制不住的泪水流淌而下，桑稼宁快步走到围栏下，抽泣声也不可控地变强，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看着围栏外光影下蓬勃生机的绿色植物，心中的委屈油然而生。
谁想做手术？
谁不想健健康康的活一辈子？
可这是她能选择，能控制的了的吗？
她努力控制着自已即将崩溃的情绪，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却又没个定点，双手紧紧扒着石台，指尖泛白。
过了许久，她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身后体育老师震慑的声音格外清晰，她松了口气，垂下双臂，抬头望天。
跑道旁围栏外种着一整排的大白杨，枝桠错综疯长，阳光被繁密的枝叶切割成许多梦幻的光束。
明晃晃的，很是刺眼，也很耀眼。
生命力站在面前。
要向阳而生，才枝繁叶茂。
希望如此吧。
桑稼宁眯眼抬头，捕捉那密叶中难得的光。
下课后，他们见到的已然是已经把自已哄好的桑稼宁，看起来一如常态，可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感，他们几度三番想说些话打破寂静，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样，一直沉默到上课。
程婳一进门就觉得教室安静的不像话，边拿抹布擦着讲台边调侃:“怎么，一个个体育课上累了？平常不属咱们班闹腾呢？”
全班无一人搭腔。
程婳惊讶地笑了下:“转性了昂。运动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倒是挑起了一部分人的兴致，用尽最后力气也要激情:“绝对没问题，冠军板上钉钉。”
“这么厉害呢，那我可是坐等奖状了。”程婳扫视全班，一眼就看到最后一排高高举手的手:“砚濯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举手了。”
童砚濯站起来:“老师，咱们班是不是还没有选举旗手啊，下课的时候我看别的班都去找老师定做班旗了。”
程婳这才想起来:“哦，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那你们有谁想当旗手的吗？或者你们推荐谁？”
童砚濯指着桑稼宁，力荐:“我同桌呗，看我同桌那么天仙下凡的，不得鹤立鸡群给我们班添添美色。”
“一天天的有点成语就往外瞎蹦。”程婳看向桑稼宁:“稼宁，你的想法呢？你想当举旗手吗？”
“啊？”走神的桑稼宁被拉回思绪。
程婳:“举旗手，有意愿吗？”
桑稼宁慢吞吞站起身，被三十多双眼睛注视着，她困窘地低着头，双手摸索可以落脚的地方，直到握着桌沿，才有了安全感。
她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很纠结:“我……”
自从手术后的后遗症出现后，她打心底里排斥一切将自已明显裸露在外人眼中的活动，可又不想在班级里成为另类。
可是不参加集体活动，又怕别人觉得她是个格格不入，没有集体荣誉的另类。
明明刚不久前才说的向阳而生，现在就没有勇气了。
她紧紧抓着桌沿，试图给自已一点鼓励。
程婳看出了她的犹豫，出口打圆场:“没事，不愿意做这个的话，我们还有其它职务。”
桑稼宁咽了下口水:“嗯。”
程婳弯了弯唇:“那就先定下你吧。”
桑稼宁也没话可说了，只能点头应下。
程婳朝他们俩招了招手:“坐下吧，我们开始上课啊，赶赶进度。”
桑稼宁坐下，心不在焉地翻着课本。
“刺啦”一声，是撕纸的声音。
桑稼宁脑子突突响，每当这种时候，她最听不得突然发出的噪音，闻声就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纸条出现在视线里，桑稼宁亲眼看着它被放在手边，接着手指缩回去，独留一张纸条摇摇晃晃，看起来一阵轻微的气息就能吹飞一样。
说是纸条，其实就是从英语书上扯下来的一个角。
桑稼宁拿起来放轻动作打开。
上面是十分工整的三个字。
相信你。
这是除杨佳雯以外第一个人对她说相信自已，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心里一道暖流流过，酥麻感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看完之后的桑稼宁面不改色，但将纸条紧紧攥在掌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