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稼宁心脏倏地有点不舒服,就像被人掐了一下,浑身酸软。
她知道童砚濯那句话的意思。
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内心更焦灼。
她原以为童砚濯说的喜欢自已想追自已就是年少气盛无聊时的乐子,而现在,深夜里那低声下气的三个字深深扰乱着她的心绪。
她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跟童砚濯说那么界限分明的话。
可如果是真的,她又不想眼睁睁看着童砚濯沉入自已这条深渊黑河。
毕竟她很糟糕,不敢沾染如此美好的他。
—
那晚过后,桑稼宁因为心理原因单方面与童砚濯疏远了。
起初童砚濯只当她心情不好,渐渐的才意识到,她和谁都是正常相处,唯独除他。
他有在下课时间约谈,但都被要准备期末考试拒绝了,这都不算什么,要属最明显的,就是偶遇的时候,还没等他打招呼,桑稼宁就慌张走开,就像故意躲着他似的。
童砚濯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倒也没过多纠结,他也不逼桑稼宁,静等对方放下芥蒂,他只管一切如常。
但实在是无缘无故,眼看桑稼宁对自已越来越冷淡,他心中也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时间一天天的过,慢慢地,日历离七月更进一步。
温度一天天升高,蝉鸣止不住的聒噪,再繁密的枝叶也抵挡不住烈阳的强势进攻,每天上课教室里雷打不动的窗帘严丝合缝,一直被老师念叨也不改。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吃完饭,桑稼宁准备回宿舍好好休息一顿。
余光瞥到食堂门口站着个人,她眯眼瞅了好几眼,才确定那人是同桌童砚濯。
本来是打算装作没看到快步走出去的,但没想到,刚走到食堂门口,对方直接伸出一条腿横空拦路。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垂眼看着她也不说话。
门外的热风穿堂吹进,桑稼宁被盯得浑身难受,僵在原地,她抬手不知所措地摸着脖子,但脑袋始终低着。
场面焦灼着,杨佳雯转悠着眼珠子正想要不要开口缓和气氛的时候,童砚濯张了口。
热风将他的音色冲刷的很淡。
“聊聊。”
陈述的语气。
杨佳雯看出他眼中的不悦。
他们的冷战全班都有目共睹,想来也是彼此闹了矛盾,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肯定是无条件站在桑稼宁这边。
简单的两个字愣是让杨佳雯过度解读出威胁强迫的意味,她伸手护住桑稼宁:“要不您看看现在几点了呢?你不午睡我们不午睡的?”
“关你屁事。”甚至都没移开视线。
短短四个字,堵得杨佳雯哑口无言。
“你,你,我……”
“聊聊。”
童砚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平缓很多,更多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食堂内嘈杂声越来越混乱,有不少学生洗了碗正往这里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僵持着,不仅堵路,而且谁的面子都下不来,桑稼宁想着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彼此一个独立相处的空间,当面说清楚。
想到这,桑稼宁把手里的水杯塞进杨佳雯手里,对她说:“我去跟他说点事,你先回去吧,我充电宝就在阳台紫敏行李箱上的那个包里,你自已拿就行。”
杨佳雯看着她:“好吧,那你早点回去,有啥事跟我说。”
桑稼宁笑了笑:“能有啥事,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和杨佳雯告别后,桑稼宁跟着童砚濯进了教学楼。
中途她多次想问童砚濯,什么天还得特地找地方聊,但抬眼看着他高挑宽阔的后背,还是选择把话咽回嘴里。
不知不觉,桑稼宁跟着童砚濯到了一间教室。
这是上批高三刚腾出来的教室,所有的书本以及个人物品要被清空,只剩下光滑冰冷的木质座椅反射着刺眼的光。
桑稼宁关好门,童砚濯转身面对着她。
“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一声不吭就甩了我?”
桑稼宁走到第一排的位置坐下,闻言立马急眼:“我没有甩了你,你别瞎说。”
“那怎么的。”童砚濯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理直气壮,就连那鼻孔都微微翘起,好像在说:就是你的错,我看你要说些什么。
桑稼宁张了张口,哽住:“……”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提了口气,又软下身体,活脱脱像泄个了气的皮球。
“没什么对我那么冷暴力?”童砚濯又问。
桑稼宁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着,扭了个身,背对着他。
童砚濯走到她面前,蹲下,平视着她那拧巴的小脸,眉眼带笑,语气轻柔:“委屈了?”
桑稼宁偏过脸,没吭声。
童砚濯放低姿态,沉默半晌,他主动妥协:“对不起,那天晚上我脑子抽了,不应该说那莫名其妙的话,别生气了,好不好。”
桑稼宁显然没想到童砚濯会主动和她道歉,还是因为这个很明显是她在无理取闹的事。
看不见的角落里,桑稼宁揪着校服衣角,两个人的距离不远,只要微微移动眸子就能看到,她只能强逼着自已看斑驳的水泥地。
“我没生你的气。”桑稼宁舔着嘴唇,轻声辩解。
童砚濯扬眉,视线由上而下滑落在她湿润光泽的唇上,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急切地向摸上去使劲捻揉,但最终还是理性战胜欲望。
不行,她还小,还没有喜欢自已。
童砚濯目光灼灼,视线愈发深狠。
桑稼宁觉得有些不对劲,余光瞥了一眼,冷不丁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急忙拖着板凳往后撤了撤。
铁质椅子腿摩擦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格外刺耳,童砚濯瞳孔闪烁,轻咳了一声。
“哦?那你让我这几天过得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
“……”桑稼宁心里路过一阵无语,她有时候真佩服童砚濯的嘴,总是能说出来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就是在跟自已较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桑稼宁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远处重峦叠嶂的山,青山峥嵘,原本映在上空中的大片白云缓缓飘走,阳光倾泄所及之物。
院中有一棵粗壮高大的梧桐树,此时已经枝繁叶茂,阳光穿过随风煽动的枝叶放射出的光芒不断闪烁,就好像无数只会发光的蝴蝶在树上翩翩起舞。
看着大自然如此的鬼斧神工,桑稼宁莫名鼻头酸楚。
好像世间万物,任何事物都比她更有生命力。
童砚濯慢悠悠走到她身边,注意到她的情绪,刻意轻松地说:“看,它在欢迎你呢。”
“嗯?”桑稼宁没理解他的意思。
童砚濯弯弯唇角,抬头看向远方:“大自然在邀请你,与它共舞。”
绿叶煽动,光影交错。
“桑稼宁。”
“嗯?”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
“什么?”
“是我喜欢你,所以你不用感到压力。”童砚濯转身,看着她的眼睛:“可能是我太过着急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如果是因为我让你很难受,当然我也不会勉强。”
说完,他温柔地笑了。
明明是盛夏,明明就站在向阳的窗口,一切都那么明媚,桑稼宁却觉得童砚濯的笑很揪心。
这让她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童砚濯发给她的语音,听完后,也是这种感觉。
憋闷的,酸楚的,无法言喻的。
窗外的风吹乱彼此的发梢,更让童砚濯的眸光深邃迷醉,桑稼宁不敢多看他的眼睛,于是轻嗯一声,转头继续看风景。
“听歌吗?”童砚濯突然问。
桑稼宁点点头:“可以啊。”
童砚濯看着她不由得扬起嘴角。
两人坐在同一个桌子的前后,桑稼宁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窗外。
“想听什么?”
“想听……”桑稼宁抬眼看着蔚蓝的风,提议道:“这么好的天,听《起风了》呗。”
“满足你。”
桑稼宁歪回脑袋,对他甜甜笑了笑。
畅意轻快的前奏响起,风拂过,树叶轻颤。
……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向,且就随缘去吧。
……
瓦蓝瓦蓝的天空,热风扑面吹来,伴随着枝叶窸窣摩擦的沙沙声,窗外烈阳穿过梧桐树,桑稼宁低头戳点着手背上映下的斑驳舞动的树影,若有所思。
夏蝉疯鸣,微风也聒噪,桑稼宁轻眨了下眼,卷翘的睫毛犹如薄丝羽翼缓缓掀开,与阳光中的少年倏然对视。
世界恍然黯淡失色,只觉唯他一人,抵盛夏。
风吹半夏,恰似年少。
少女破土的心事讲给远山听,随风野蛮疯长,延绵不绝,无声又暴烈。
……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
—你还愿意吗?
……
桑稼宁心跳波动,身体轻轻震颤,挪开眼。
歌曲很快落入尾声,有很短时间的空档,突然的沉默让桑稼宁有些心慌意乱,童砚濯肆无忌惮的注视更让她紧张不安。
忍了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对他说:“你能不能别看了。”
童砚濯笑得胸口起伏:“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桑稼宁有些羞赧,抿着嘴:“谁看你,不要脸死了。”
童砚濯心情特别好:“睡会儿吧?”
桑稼宁点点头:“嗯。”
两人趴在同一个桌子上,头顶着头。
安静的教室里,歌曲随机播放着。
桑稼宁窝在臂膀里,胀得喘不通气。
她总是在选择上过度纠结,会把两种结果想到最差,同时又会秉着疑心美化,从而将自已陷入无法自拔的内耗陷阱。
与童砚濯单方面冷战的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已当时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可又在无数个发呆的时候,故意抹去曾经暧昧的复杂情绪,只为了告诉自已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像除了她,身体的每个感官都替她做出了选择。
可最后,她的懦弱,始终无法让她走出那一步。
很久之前,桑稼宁一直觉得自已是一个足够客观理性的人,对世间所有的人或事都一视同仁,直到童砚濯出现,她的天平第一次迷茫,不知道该走到哪儿才能保持平衡。
直到今天,风晴日朗。
她不想因为这显而易见的答案和自已较真了,她只是喜欢童砚濯而已,少女的心动早就孕育出嫩芽,此刻,随风升空,终得天日。
“童砚濯。”
桑稼宁的声音糯糯的,有些哑又有些颤。
童砚濯闷闷嗯了一声。
桑稼宁抬起头,看着他那圆润饱满的后脑勺。
“我那样不是因为你。”
“是我没有调节好自已的心理情绪。”
“所以你也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