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极高的黑熊,双腿站立着,一双墨色的眸子混沌着,犹如外界的原住民一般依靠着仅有的理智维持着本能。
它的耳朵直直地立着,黑色的鼻子连着片浅色的细密绒毛,一耸一耸着在嗅着周边陌生的气息,本就疯癫的眸子中染上了几分欲求,催促着它慢慢地朝前方走着。
可是它的前方,是我们。
我慌乱回头,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墙壁,犹如绝望的奏章在心底慢慢吹响。
“木喱……”
听见我的声音,她微微偏头,一只手碰在墙壁上,指尖微缩,似乎在试探着能否直接破开这堵墙。
“夜亦昼,”木喱有些不甘地收回手,转头望向了黑熊,握紧拳头,“你知道什么回响比较适合这种游戏吗?”
我双眼紧紧地盯着黑熊,语气飘忽:“纸嬗师?”
“不,是破万法,”木喱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只在天堂口远远地看过他一次,现在也没有他的动静了……”
“所以?”
我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问出了口,那只黑熊似乎也在忌惮我们,它的动作很慢,我们也是如此。
没有人敢先迈出那一步。
没有人敢直接和黑熊硬干,毕竟力量实在是太悬殊了,而且枪打的是出头鸟,怯懦的人不敢去做这只鸟。
“所以,现在只能窃天命上了,”木哩后退了半步,却带着蓄势待发的前摇,“在此等着,我去给你杀只熊。”
“什……!”
不等我说完,木喱便如同一只鸟般张开那双不存在的翅膀朝着黑熊冲了出去,轻盈而不带着犹豫,吓了众人一跳。
“你疯了?!”
木喱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声音,她看准是时机一跃而上,抡起拳头就往黑熊的眼睛上砸。
黑熊大吼一声,偏头躲过,反手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向下扯去。
“咳,”木喱吃痛闷哼了一声,“你要和我比谁更狠吗?”
「咔」。
恍惚间,我忽然想起来在面试房间时大家都是自已琢磨解开了滚轮密码,才得以脱困的。
可是木喱不是。
她反手捏碎了滚轮密码的金属外壳,甚至有力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魏如清——
「阿清,你觉得我需要琢磨吗?」
木喱的力气本来就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孩,瘦弱的胳膊直直地抵着黑熊的脑袋,微微颤抖着,却一声不吭。
“简直是怪物……”
她暗骂一声,黑熊趁机一口就要咬在木喱的脖子上,后者神色一凝迅速躲避,最后落得个牙齿与肩颈相连下场。
一道长长的血痕拉过破碎的衣料,木喱朝后面退了几步,几乎是要跌倒在地,一双湛蓝的眸子笼络了整只黑熊。
狭长的齿印贯穿了半个肩颈,血腥味蔓延,木喱却没有看伤口一眼,她的目光焦距在黑熊的眼睛上,它保留着人类眼眸的特性,却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最为纯粹的欲望。
——属于人类的贪欲。
想明白了以后,木喱瞬间发力再一次朝着黑熊冲去,这一次她没有再躲避,半个身子扣在了黑熊身上,拳头如雨点般砸下,不断念叨着什么,呼吸沉重。
兴许是发现了木喱根本不会躲又太过于难缠,黑熊转变战略开始带着木喱撞墙,一下一下地似乎真的要去和木喱比一比到底谁更「狠」。
到这时我才看清木喱到底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她唇齿微动从未停歇过,可拳头却软了下来。
“只要我不觉得我死了,我就不会死,只要我不觉得我死了,我就不会死,只要我……”
一遍遍的重复宛若催眠曲渐起,没有起到激发意志的作用,却让木喱的状态愈发差了,说着说着,那些话就变成了别的语句,逐字逐句地替换着原本的意思。
“……神不会救我们的,祂不会保佑任何人,造物主不会救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自已去争取自已想要的,我们只能自已去争取自已去抢,只能自已去……”
去窃取属于自已的天命。
看着木喱的状态愈发差了,我猛地冲破了寂静的禁锢朝着她的方向冲去,我的手中握着那张卡片,那是我最后的底牌了。
这是木喱给我的,我要用这张卡片去救她!
“等等,你这个孩子别找死!”
和我躲在一起的中年人拉住了我的卫衣,我慌忙回头,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哭腔:“可是她是我的朋友!我们是一个面试房间出来的!我得去帮她!”
“闭嘴!老实在这里待着,你至少一个「道」,”中年人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连我都挣脱不了,怎么去帮她!只是添乱罢了!”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没有办法看着局势逆转,至少,至少我还有一张卡片……
中年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整个人却闪了一下,就像是劣质游戏的卡顿一般先是消失了一瞬,又忽然出现。
“哎?”
他自已都愣了一下。
接着,肉眼可见的更多人出现了这种「闪」的症状,零星扩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木喱的唇角微微上扬,带上了她惯用的厌世的笑容,补全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神不会救我,但是有人会。”
话音未落,和黑熊纠缠的木喱整个人便消失了,犹如在游戏前魏如清手中的那张扑克一般从大家的视野里不见了,被彻底藏了起来。
她没有在消失的一瞬间出现,失去目标的黑熊四处张望着,如人类般的瞳孔闪着绿光,半张的熊嘴中淌着口水与鲜血的半透明混合物,直勾勾地盯住了四散的众人。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感受到了欺骗。
魏如清没有救我。
木喱也没有杀掉那只熊。
他们都食言了。
他们都离开了,抛弃了我留下了一个人在黑熊狩猎的场地里,这就是一个谎言,一个用来验证莫须有的「造物主」的可笑谎言。
最可笑的是,我刚刚居然还想要救木喱?
明明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却还要去救一个拿着白非黑的存在开玩笑的人的命,我真的是蠢到家了。
他们从来都不需要我去救,相反他们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们会保护我,却自已先行离开了,从这个场地里消失了,跑到自已的安乐窝里了……
骗子。
都是骗子。
莫名地,我笑了一下。
就像是木喱那样,很绝望地,带着厌世情绪地微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混乱,只觉得这个无光的地下室好像有什么轻轻地破碎了。
有声音耳边轻微地响起,层层叠叠的犹如呓语,却带着几分的真实,妄想指示我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情。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救……」
“不要,”我记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会去救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来救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有牵扯呢?为什么一定要期待那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呢?”
「救救他们……」
声音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们断断续续层层叠叠地像是从我的大脑深处破开,慢慢地入侵我的思想。
所以,我把它归类为「耳鸣」。
换做是以前,我大概会听从这些「由心生」的话语,可是现在我觉得很乱,木喱的话在我的心中肆意蔓延着,侵占了我的大部分思想——
神不会救我们的。
那我,凭什么要救他们呢?
恍惚间,我看见黑熊的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因为我是这个场地里唯一那个静止着的猎物,等待着它的狩猎。
我太习惯于等死了,我曾经在面试房间的时候就是像监控那么坐着,在仅限的五分钟里等待着属于我的终焉。
现在的我已经活了多少个五分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什么要出来呢?像以前一样就那么一直在面试房间里不好吗?为什么我要自作自受呢?
“你个孩子到底什么情况,”之前拉住我的中年人再一次拉住了我的卫衣,用威胁的语气骂道,“你不想活了吗?!”
我瞪着一双空洞的眼回望着他,突然觉得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才发现,那些黏糊糊的,是眼泪。
“活……”
我真的活着吗?
我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我本来就应该死的,或者说我们本来就应该死啊。
我们的生命被局限在了这十天,记忆会选择性继续可是时间却陷入了循环。
明明所有东西都在继续却唯有我们在原地踏步,这样的我们真的算得上是「活着」吗?
如果不算活着的话,我们又真的可以问出「你不想活了吗」这种话吗?
如果算活着的话,就请……
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