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如清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这两个混混谈谈心,想着大不了打一架时,却听见了木喱几乎不可闻的虚弱声音。
“原来是用在这里的吗……”
木喱轻轻开口,迷离而厌世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前方。
如果是要打架的话,她刚刚才和黑熊硬碰硬现在浑身是伤,能活到现在全靠毅力,还要她来打架?
当然也不是不行。
但是会死。
“感谢我的回响。”
木喱虔诚地默念一声,慢慢地掏出没有一发子弹的手枪。
明明与神最近的距离,她却信仰着自已,哪怕是靠着虚无缥缈的「造物主」取巧了,也从不感恩造物主一句。
也许是木喱的动作太过于自然,也许是身上的血迹太过于骇人,又或者是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绝情,此刻的木喱比光头和向日葵更像是亡命之徒。
毕竟是拧断了我的右臂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一颗软柿子。
黢黑的枪口先是对准了光头的眉心,又慢慢下移到他的左眼处,木喱冷淡地抬眸,似乎连抬头都不屑——可是我却知道她只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猜,”木喱偏头一笑,“我们是怎么从那个场地里活着出来的?”
光头明显一愣,有些忐忑地看了向日葵一眼,向日葵也偏头回望,两个人交换着眼神。
在他们不看见的地方,木喱正歪着脑袋按着自已肩上的伤,没有持枪的左手微微颤抖着,咬紧牙关可眼神却依然是凶的。
她在赌。
他们也在赌。
一秒。
两秒。
木喱眨了眨眼睛,左手几乎是掐进了血肉里,深红色的血迹沾了半个指甲盖,却依旧一声不吭。
旁边的魏如清倒是快要哭了,他着急地望着木喱,又时不时望向向日葵和他的光头同伴,看起来快要碎了。
良久,对方终于表态了,只见向日葵突然起身,接着一拍椅子,大声和光头说:“切!我们走!”
他们不敢去赌枪里有没有子弹。
木喱赢了。
待在他们离开后,木喱整个人变软了下来,双手一松,空壳的枪跌落在地上,魏如清没有去捡,他赶忙扶住了木喱,焦急道:
“我的大小姐啊,我们其实不是那么需要「道」的,你干什么非要折磨自已啊!”
“我知道,可是……”木喱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需要疼痛才能清醒,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着,是我的姐——我的妈妈告诉我的,她做了一辈子信徒,造物主也保佑她安逸了半辈子,可是到最后神没有救她。
神不会救我们的,祂只会高高在上地位于虚空中,看见苦难哪怕连手指都不会动……祂……”
“你回响过度了,”魏如清安慰道,“我们先把野小子送回去,然后再回去休息,好吗?”
魏如清扶着我们一步一步往前走,木喱则是反反复复重复着「神不会救任何人」的话语,犹如醉了酒俨然神志不清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已经昏昏沉沉了,只是先前强作镇定装作一副「还能打」的假象,待到自已清醒了以后,才敢松下最后那根绷紧了的弦。
“我恨神……”
“祂辜负了我们……”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回响……凭什么这种回响会安在我的头上……我根本就不信命的……”
木喱的话很碎,像冬日里落下的雪花,轻而透,落在皮肤上就会融化,可一片片的雪花落下足以在我的心底落下重重的一笔。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离神近的人,会这么恨神,而且很明显她是从神的身上得到了恩惠的——比如这一次我们可以安全出来,可能都是因为「造物主」。
但是木喱不曾感谢过造物主一句,充其量谢了自已的回响。
恍惚间,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我却看不真切,只能从那些片段中感受到疏离与厌世,也逐渐理解了这些负面情绪。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欢喜的。
有人欺负我,那就让自已的力气变大,只要自已足够强大了,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至少,肉体上不会再受到那么重的伤害了。
有人欺负我,就一定要欺负回去,要让自已比对方狠,只要我足够狠了,他们就会忌惮,这样我就不会受伤了……至少,明面上他们不会再打扰我了。
只要这样,我就不会被欺负了,我就安全了……可是,我真的安全吗……
“你听终焉开始敲起回响,窃神者终将落入彷徨……游戏已开始,不愿再留半身唯伤……”
无意识地,木喱又开始哼唱着歌,轻轻的,浅浅的,犹如先前的那片雪花,淋湿了我半面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游戏场地里有一块我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的圆形铁板,它可以带给我一场绝妙的「老鹰捉小鸡」玩法。
也许那个玩法也会出现伤亡,却比我们这种不明不白地依靠着不知名的侥幸心理胜利的游戏,好了太多。
门外是站了许久的白非黑,他闭目抱胸,靠在尘土布满的墙上,一袭白衣甚至染上了些许棕灰色,可他却不自知。
也许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白非黑微微偏头,慢慢地睁开一双空洞的粉色眼眸,对着我们的方向。
下意识地,我藏了藏自已的断臂。
虽是如此,我却相信白非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破我拙劣的伪装,然后给我哪怕一句「受伤了啊,疼不疼」这种轻飘飘而无实质作用的安慰也可以。
可是他没有。
我想在他问过我的伤之后很开心地、装作平安无事地摇摇头,接着很骄傲地望着白非黑,告诉他——
「我今天赚了十二个道哦!」
可是白非黑什么也没有说,他就像是不认识我们了一样,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就像是个劣质的木偶。
魏如清一个人身上挂着两个人,白非黑沉得住气不说话,他可做不到,便扯着嗓子喊:“黑白配!你他妈看什么呢!”
白非黑像是突然醒了似的,慌神道:“魏如清,你还好吗?”
虽然他在和魏如清说话,可是眼睛却对准的却是我,不一会儿又飘到了木喱身上,接着后退两步,似乎有些错愕。
“我好得很,”魏如清骂骂咧咧道,“不是白非黑啊,你难道看不出来谁更需要你该死的关心吗?”
忽地,却觉得我好难受。
从心口开始突然变成有些沉重了,黑熊狩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半个小时,可是我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太久,足够把我的整个心给磨碎了。
压抑像一张大网,从头到脚地笼罩着我,可是我却轻轻地和魏如清说:“没事的,我也没有伤地那么重,而且我今天赚了……”
赚了十二颗道哦!
说到一半,我却哽咽了一下,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吞进了肚子里。
它就像是一个开关,瞬间打开了我的泪闸,我睁着眼睛望着前方,泪腺成功争夺了我的情绪控制权,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却没有经过我的大脑。
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滑落,也可以感觉到自已的期待已经慢慢地转化为了别的什么东西,我想睡又不敢睡。
我怕我睡醒了,手中抱着的就是白非黑的头颅了,也许他的眼睛会被挖掉一半,头骨会因撞击而凹陷,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再次少一只胳膊……
那样,我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