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叨叨」,我老师被……”人兔下意识说了半句,便用自杀的手枪敲了敲桌面,“关你什么事,呵呵,好好玩你的游戏。”
地蛇被赌死这件事在列车上人尽皆知,不单是因为她身体的脆弱和过分乐观的性格,也因为她的学生都要比其他地级学生要多干一件事——饭前祈祷。
很多地级对学生很刻薄,但是地蛇不是,她甚至像是个不涉世的孩子,会因为自已学生的一点小小的进步而开心地大呼小叫,朝着所有人炫耀。
因此,她的学生往往因此而尴尬到几乎是想把面具摘下来自杀,却又觉得有这么一个老师也没什么不好的。
人兔和地蛇的交流不多,但是同在面试房间的人蛇和地蛇的接触很多,或者说地蛇对蛇类生肖有着本能的偏爱——除了打电话的地蛇——人兔也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列车上的几只地蛇似乎总是受伤。
他的老师更是如此,后背几乎是碰不得,有的时候哪怕是一不小心蹭过了,都会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倒吸一口凉气,被鳞片覆盖的皮肤疼地几乎白成了透明,连说「没事的」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她真的很疼。
她一直都是疼着的。
有的时候在餐桌上聊着天,随手一抹,就能从脖子后面摸出一块血痂出来,然后夸张地四下望一望,若无其事地、颤抖着继续吃饭,不管不顾指尖的血迹和自已从未好过的伤势,试图徒劳地掩盖这一切。
这个时候,小小的人蛇就会低声咒骂一句,拿出做好的各种各样的小蛇玩偶,在上面用刀叉乱戳,嘴里念念有词: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天……”
“不可以哦,”地蛇总是笑着打断了人蛇,端庄西装的布料下几乎没有几块皮肤是完整的,“我们生来就是赎罪的,况且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应当将左脸也贴过去,让对方打。”
闻言人蛇非但没有和最敬爱的老师共情,反倒是戳地更起劲了。
“天蛇我艹#$^&%!!!”
“你就是个^%&^*&(^……”
“我*&(^$%#……”
人兔甚至可以听见这个甚至不及桌子高的孩子骂了一串污秽到自已都不敢想的脏话,好在老师是没有听见。
“我诅咒他有一天会永远回不了列车。”
这是人蛇最后的咒骂。
对于老师的三观,人兔向来是迷茫的,后来才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宗教是这么说的,收录在老师随身携带的《马太福音》里,是老师的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他不理解。
现在老师死了,便更无法理解,也没有理解的必要了,毕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地级强迫学生在就餐前祈祷,也不会有第二个地级像自已的老师那么温和善良了。
人兔长久地望了魏如清一眼,他的心情极差却出乎意料地不想发作,食指隔着白布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划拉出一个个「蛇」字,等待着倒计时结束。
他不喜欢最后的自杀环节,因为他怕疼。
但思考了两秒钟,人兔还是没有上演忘记插保险栓的戏码,他回望了一眼或是解开了密码,或是暴力拆除的人,「呵呵」笑了两声,举起手枪,直直地对准自已的心脏。
「砰」!
血花四溅。
一瞬间钻心的疼痛几乎是要将人兔整只兔吞噬了,但他在想别的东西。
如果自已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弹孔就足以疼成这样,那自已的老师……
该有多疼呢?
人类怕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怕疼。
人类之间,总会有一点依依相惜,而这种依依相惜……
更疼。
在人兔等待的五分钟里,白非黑一直在盯着我,看不出情绪。
我原先以为他在发呆,又疑心他的眼睛是否还安好,忽地想起来他刚刚才解开人兔的题目,便趁着他可以看见,朝他笑了笑。
我从未讨厌过白非黑。
哪怕他曾经杀了我,也是如此。
白非黑在看见我的笑之后愣了一下,一双粉色的眸子里满是愕然,我期待着他的反应,正如上一个轮回属于我的终焉。
请对我笑一笑。
好吗?
就一下也可以,求求你了……
我几乎是虔诚地祈祷,墙壁上排排摇曳的烛火在瞳孔中折射着,我想圣徒们在瞻仰十字架上的耶稣时也该是这种神情,层层摇曳是火光扑朔迷离。
白非黑也仿佛听见了我心之所想,他唇齿微动——
“夜亦昼,我向来是怕麻烦的。”
他的声音很轻,同往常一样温和,宛若流水般袭来,却足以让我窒息。
他怕麻烦。
忽地,我想起了「未来」的话。
「白非黑是完美主义,所以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已做错了事情。」
「但是白非黑的宗教信仰带给了他极高是自罪感,所以他会下意识地将你的断臂归为他自已的错误——即使两者没有必然关系。」
所以,现在是我也是他的麻烦了。
“所以我没有办法跟着你了,对吗?”我摸向了桌子上是卡片,突然露出了临死前的笑容,“哪怕是偷偷跟着你,也不可以了,是不是?”
白非黑垂下眼,点了点头:“嗯。”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我几乎是癫狂地望着他,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就像是那个追逐着太阳的夸父,明明知道自已永远也追不上却依然凭借着自已的侥幸心理奔跑着,期待着,渴求着。
但是现在我不想跑了。
无论是「未来」还是木喱,都无疑给我指向了另一个疯狂的答案——后羿。
我想把太阳,射下来。
如此想着,我慢慢移动着自已的指尖,试图将卡片在自已的手中合拢,同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白非黑的话语,试图增强自已的信念。
方方正正的卡片在不平的桌面上磨出让人牙酸的声响,「铛」地一声化作了尖锐的石块,与不久前刺入我脖颈的那块如出一辙。
“这是你教会我的,”我轻轻说道,“一个很实用的……小技巧。”
紧接着,我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扎去,我不敢睁眼去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景象,耳畔出现了木喱的笑和魏如清的惊呼,又有人加以阻拦。
我不知道自已成功了没有,只能拼尽全力地一遍一遍重复着刺入的动作,粘稠而温热的液体染上指尖,与眼泪混在一起,不知成了谁的瞳色。
“做得很好,”木喱在我耳边轻声说,“那么接下来……”
我不知道木喱想要干什么,只是在确定白非黑死亡之后猛地睁开眼睛,与木喱那双璀璨的蓝色星眸对视着。
她的眼睛里好像描绘了一整片星空。
对视了三两秒,我反手将石块对准了自已的太阳穴,用力地扎去。
视野在一瞬间全盲了,耳边是人声般的耳鸣——
「欢迎回来回来回来……」
「我最好的造物最好的造物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