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亦昼猛地睁开眼,霎时间有粉尘状的异物涌入,愣了一下,下一秒缺氧又给他当头一棒。
他从未如此真实地感觉到自已被四周环境压迫着,感受到自已与世界看似紧密却分离的联系,感受到随处可知的悲凉。
钥匙吗……
闭上眼,花的茎的毛绒触感依旧在指尖徘徊着,干燥的异物在眼缝中变得黏稠而湿潮 这时夜亦昼才发觉自已在哭,正准备擦眼泪却发现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自已身上,阻碍着自已的行动。
这是什么情况?
无奈,夜亦昼只能试着挣扎了一下,将压在自已身上的负担向上推去。随着松散的尘土不断被推起又不断下落,指尖所指的地方虽不是心之所向的金黄色花瓣,却也是半透明的阳光,在朦胧的视野中色散成了一场空落落的梦,存在却无力感知。
日光在他浅蓝色的瞳孔中深深地划了一刀,灼烧了大半的视野,终焉之地的腐朽气息毫无防备地、久违地侵占了夜亦昼满肺。
“咳,咳咳!”
他从土里钻了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跟不上身体的动静,甚至是一时间没认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只能呆呆地用残缺的视线打量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语气呆滞:“我被……埋了?”
他依稀记得自已似乎让齐夏把他扔的远一点,那是夜亦昼差点以为自已就要折在那里了,不希望舒画担心,但现在看来自已的命似乎还挺硬。
不仅没被疼死,甚至活埋了都没死。
话说扔远一点不就行了吗?反正天龙好要离析尸体,干嘛非要埋了呢?
夜亦昼甩了甩脑袋,泥土渣子从脑袋上跌落,他看了一眼自已双腿尚且没有出来的坑,心道如果有下一次就别麻烦齐哥了
别说舒画了,就是夜亦昼自已来了都不知道自已在哪。
这也太贴心了吧!
夜亦昼缓缓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倒回坑里。
他现在倒是明白了,自已能回想起来全拜「储忆」那点无聊的小心机所赐,那个精神显老就喜欢喊别人「娃」的中年人在临死前又发动了一次回响,好巧不巧是冲他来的。
即便是不知道这个回响具体的操作方法,但是只要放在夜亦昼的必经之路上,他想记不起来都难。
不愧是希望所有人变成原住民上列车的极端主义者,夜亦昼在心底骂了一句,用刚出土的袖子遮住眼睛,挡挡终焉的烈日。
真热啊。
还是因为自已在地里待太久太闷了还不太习惯?
“呦呵,”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人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在活动的“尸体”,打趣道,“野小子你还会诈尸啊?今儿这觉睡得好吧?年轻就是好!”
夜亦昼放下了袖子,又抹了把脸上的泥土,没坐起来,依旧是平躺的姿势问道:“我睡了多久?”
也许是终焉之地的功劳,岁月并没有在魏如清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仿佛从未改变,依旧是欠欠的、不必在意他人眼光的公子哥。
魏如清掐着手指算:“小爷我前几天上班见着你被另俩人架着往那走,现在是第五天,你自个儿算吧我是没辙了,这年头都算自已什么时候休息,谁算自已什么时候捡尸啊?”
“捡尸不是这么用的吧?”夜亦昼无奈道,“我又不是在酒吧里喝酒喝成尸体了,我是真的昏迷了啊。”
“你那个时候还真不是昏迷,是真的没气了啊……”魏如清翻了个白眼,“但是随便你,不是尸体就不是尸体,你是维纳斯,是爱神是美神,是失去双臂的石膏人。”
夜亦昼扯了扯嘴角,虽然「维纳斯」对于他来说不是很久远,但是对魏如清来说大概是真的陈年旧事了。
不过算算时间……
“才三四天啊,可是我觉得过了很久,”夜亦昼感慨道,“大概有从我刚来这里到现在这么久。”
“这夸张了吧?”魏如清把牌端了出来开始洗牌,“野小子,你梦着什么了?”
夜亦昼垂眸:“白非黑。”
“那一定是个很不错的梦。”
“但是他不在了。”夜亦昼轻轻地说,小心翼翼地看了魏如清一眼,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可魏如清只是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他将扑克又收好,也不嫌脏,陪着夜亦昼坐在干松的土地上,望着远方那轮高高悬挂着的眼球,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很多年前的记忆。
那个时候还没有白羊的钱庄,大家活着都很简单,也没有谁特别突出,但是后来列车上的气氛就变得不对劲了。
现在想想,之前在终焉疯玩的经历倒是挺美好的,就是太短暂了。
风轻轻地拂,低矮的建筑物下,一只生肖和一个半截还在土里没有拔出来的少年并排坐着,良久少年说:“我想去找他。”
“没必要,”魏如清看了他一眼,“我和大小姐找过,可一点消息也没有,而且你们的关系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听猴爷一句劝,放下吧。当然这不是让你整个全忘了,而是慢慢去释怀。”
“我做不到。”
魏如清正伤感着,一听见夜亦昼这么说,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在夜亦昼的背上敲了一下,骂道:
“野小子你也太没骨气了!之前他们把你架着要扔的时候小爷我还心疼你,说几年不见你怎么就成这样了,结果?妈的我就不该帮你!”
夜亦昼失笑。
骂着骂着,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短暂的惊诧的气音,一回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皆是倒吸一口寒气。
“你没死?”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亦昼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从自已的「坟墓」里跳出来,他的浑身上下全是黄色的粉尘,无不宣示着自已刚刚从地里爬出来。
而在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按照书里描写应该死在许流年车上的齐夏!
两个死人在终焉之地相遇了。
只有死者自已才知道这到底有多么荒谬。
夜亦昼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已带来为了救韩作家的医疗箱,和齐夏房间里的原装赵医生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奇迹,身上的每一寸由「纸嬗」而来的纱布与消毒的酒精都在预示着夜亦昼的决策性错误。
他到底为什么要搅这趟浑水啊!
在拥有回忆之后,夜亦昼对齐夏那点小小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眼下他只有两个问题——
如果齐夏在这里,那他的回响怎么办?!那许流年怎么办?!
没有回响齐哥就没有办法保留记忆,没有许流年楚天秋那里肯定会出现问题,而且是足以毁灭全书的大问题。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办,实在不行纸嬗一个余念安也成啊,哪怕活不了以齐哥的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一个刻着「安」的白裙稻草人都可以让他情绪崩溃,可是如果在这里回响天级时刻必然会提前吧?
夜亦昼不能让这个提前,要不然白羊的计划可以说被自已全乱完了,招灾都没有闯过自已这么大的祸吧?
难不成自已其实是个潜在的祸水王妃?
夜亦昼悔地肠子都青了,好不容易醒来就发生了这事,倒不如干脆死在这个轮回的第一天晚上好了,甩锅也甩得有理有据,现在你看看这……
虽然刚刚跳出来的坑不是自已挖的,但是眼下的这个坑绝对是出自于自已的鼠目寸光啊!
好一个无心插柳。
谁说齐夏是救世主来着?
夜亦昼觉得自已才是救世主吧?
至少是救世主的救世主。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夜亦昼笃定自已的声音一定在颤抖,“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吧?”
他快要碎了。
之前死了没夜亦昼不知道,但是现在的他是真的想死啊!
他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