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角山并不陡峭,下山的路十分平缓,少年纵情飞奔,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时向嘴里丢一株蛇形草,宛如在吃蚕豆,而身体滚烫如熔炉。
小哑巴从竹笼中探出头来,接过一株蛇形草品尝,立时被蛇形草香甜多汁的口感折服,笑弯了眉。不过她未修炼开窍,无法炼化强劲的药力,身子骨又弱,怕虚不受补,只吃一株后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坑哥儿大快朵颐。
石砚玉对上小家伙的眼神,顿时有些心虚。正欲解释,忽的心间有清风吹拂,神色不由一惊,顾不得多想,他将小哑巴按回竹笼,又扫视四周,见得一棵披‘白雪厚甲’的古树,立马飞奔靠近,扑至树下厚雪,躲避起来。
心风吹拂,必有危机至。
这是来自玉龙印的显兆,无有一次错误。
“危机何处而至?”
少年双目如电,双耳竖起,注意力高度集中,探听着一切风吹草动。
四周一片寂静,唯风雪纷飞。
“危机不在眼下,那就是显兆在一段时间内,危机正在向我袭来......遭了!是那守山蟒,它怕是在我离去不久后就回到了洞府。”
石砚玉反应过来,心下稍定的同时,也生出紧迫感。判断出危机的来源是好事,但若敌人是那守山蟒的话,多少有些棘手,对方亦是成了精的凡境生灵,可不像普通野兽那般容易击杀。玉龙印既然显兆,那便说明守山蟒的实力有一定的概率杀死自已。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石砚玉放弃战斗,他至今还没和修炼生灵交手过,心里没底。
下一秒,少年蠢蠢欲动的身体又缩回了雪中,彻底静止,他望向下山的方向,瞳孔骤缩。
只见那前路,飘飘然行来一道人影,好似鬼魅。
踏雪无痕,风雪不沾衣,此人是个高手!
石砚玉第一时间作出判断。来人对肉身和灵气的掌控,达到了极为惊人的程度,分毫不差,一丝不泄,至少也是个凡境中三转的修士。
“我判断失误了?危机是来自此人?”少年心中顿觉发寒,若危机显兆在此人,他只能祈祷自已别被发现了,不然难逃一死。
近前,那人样貌渐而清晰,是个青年文士,年龄在二十左右。这文士面相温润,平静如湖,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眼;其束发戴冠,鬓下两缕长须伴风而扬,墨衫飘飘,手持一根梅花枝,枝上点点殷红,而腰悬三尺青锋,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洒脱之意。
若非条件不允许,石砚玉真想显出身来,朝这文士丢去两枚铜钱,道一句:“卖相不错,小爷赏你两枚铜钱。”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
但此刻,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别看我,别看我......”
下一刻,山中再生变故。
只听那山腰之上,茂密雪林中,闷声滚滚,由远及近,而大地微颤,积雪抖瑟,眨眼即见雪层爆开,蹿出一条黑色巨蟒,鳞甲贴合,光滑生辉,正是那守山蟒。
石砚玉都懵了,一时间看不清局势,不知危机显兆在墨衫文士还是守山蟒,亦或者二者都有,只得静观其变。
守山蟒嗅觉敏锐,循着蛇形草那淡淡的香气而追来,只得一个大概位置,瞧见了墨衫文士,便认定此人就是坏它洞府,杀它子孙,盗走宝药的恶徒,愤怒令其仰天嘶鸣,随即弓射而出,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墨衫文士吞杀。
“这蠢蛇死定了!”石砚玉断定守山蟒的结局,此精怪气息和他相仿,小胜他两三分,绝非墨衫文士的对手。
果然,墨衫文士全然视守山蟒为无物,悠悠然往前走,手中梅花枝虚点路。
人与巨蟒相近,石砚玉瞪大了眼睛。只刹那间,人蟒错身而过,墨衫文士依旧悠悠然往前走,守山蟒弓身张着血盆大口。
噗呲!
下一刻,蟒身骤然迸发出多道剑气,俄而于离地中分离成数截,蛇块鲜血泉涌,洒如血雨,又叭嗒掉地,染红了雪地。
“我靠!”石砚玉惊呆了,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根本没看清墨衫文士是如何出‘剑’的。
风雪飘,墨衫摇,梅枝葬山蟒,大雪染红妆,行路过。
而后,石砚玉寒毛倒竖,感知到了视线的重量,慌忙捂住了嘴,恨不得给自已一耳光——叫你管不住嘴!
“朋友,是你自已出来呢,还是在下请你出来。”
墨衫文士面向古树,梅花枝探头。
石砚玉十分乖巧的起身,在树下隔空抱拳道:“山野小子见过上仙……”
墨衫文士一开始还以为看到了雪豹,确认是个少年后,见其装扮,顿感有趣。
这边,石砚玉继续道:“小子非有意窥探冒犯上仙,本是村中猎户之子,父染风寒家失柱,无米少粮难过冬天,故虽身弱亦愿为家入山狩猎......”
他以余光看墨衫文士,见得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慢慢的弱了下去,知不能再对来历胡编乱造。似这等精明强悍之人,再糊弄就是将人当成傻子,遂尴尬一笑,换言道:“让前辈见笑了,非是有意欺瞒,只是人弱言微,下意识的保身之举。小子来自偏远之地,偶的天恩,学会仙法,便欲去往那灵舟渡口,渡舟去拜山门。路过此地,听闻此蟒精作乱,以稚童为食,心中愤慨却又斗之不过,遂趁其不在,坏了它的洞府,杀它子孙,抢它宝药,不想这蟒精发觉,追杀而来。幸得遇前辈,斩杀此蟒精,解我之难,小子受恩不胜感激。谢过前辈。”
石砚玉的话九分真一分假,假在抬高自已,有为民除害之心。甭管如何,先给自已树立一个正义的形象再说。
闻言,墨衫文士嘴角微挑,道:“小家伙你不老实,嘴角倒是利索的很。”
石砚玉讪笑,取出怀中大半蛇形草双手奉上,道:“这是小子从蟒蛇精那得来的宝药,愿全都送给前辈,权当对前辈的感谢。”
“那你送来。”墨衫文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石砚玉很想拒绝,丢下蛇形草就跑,但料想自已是跑不出墨衫文士的五指山的,反倒有可能惹怒的对方,还不如赌一下对方心善,不会为难自已。
“好咧,小子这就来。”少年脸上洋溢出热情的笑容,状似不经意的卸下竹笼,捧着蛇形草上前。
“小哑巴,藏好了,千万别暴露。如果你坑哥儿我不慎死了,你自已就好好活下去。”石砚玉这样想道。
梅花枝落下,石砚玉身体僵直,强忍着射出袖里箭的冲动。
沙沙。
梅花枝扫落少年肩头的雪,此外无事发生。
“小家伙勇气可嘉,不错,不错。”
墨衫文士再无让人误会的表情,轻声淡笑。
石砚玉便也跟着笑,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继而跌坐在地,长舒了一口气,道:“前辈你吓死我了,小子差点以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墨衫文士笑的更大声了,俄而道:“你窥视冒犯本人在先,吓你一下回敬,你我两清了不好吗?”他倒是好说话的紧。
一场误会就此解除。
石砚玉正欲点头,忽的眼珠一转,试探性的问道:“前辈之剑法,简直令小子惊为天人,不知可有幸学习。”
墨衫文士笑而不答,转言道:“相逢即是缘,闲来无事,那便陪你们两个小聚一下,还不将你那竹笼中的同伴唤出来?”他的洞察力实在敏锐。
闻言,石砚玉只剩挠头,他那点小心思全被看透了,好在尴尬多了自然就会习惯。
不多时,墨衫文士和石砚玉二人在古树下席地而坐。前者打量着小哑巴,心想应是个女娃娃,对石砚玉将之称为小老弟的行为顿感好笑,又见小哑巴十分乖巧,眼神明亮清澈无杂念,头上套着白狼首而小脸雀黑透出些憨态,心中生出喜爱之意,又听闻了小哑巴悲惨的乞丐遭遇,喜爱之中又多了怜惜。
至于石砚玉,这家伙的遭遇虽然也挺凄惨的,但他说起往事只会自夸,奸猾鬼精的,除了好笑之外,不会让人产生同情。
墨衫文士很随和,自报本家,名诸葛玄易,到这翘角山寻一位朋友。
石砚玉竖起了大拇指:“原来是诸葛前辈当面,前辈好名字,这名字好就好在个妙字。太妙了,妙的呱呱叫!”
“闭嘴吧你,不会拍马屁就别乱拍。”诸葛玄易哭笑不得。
“咿咿呀呀!”小哑巴兴奋的比划。
石砚玉立马解答:“我这小老弟说前辈的名字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天下第一好听!”
诸葛玄易便笑眯了眼,爱抚着小哑巴的白狼首,道:“谢谢小白狼的夸奖,这是我听到的天下第一好话。”全然两副嘴脸。
小哑巴便眼眶泛泪,这是小家伙第一次体会到长辈的关怀呵护,倒令诸葛玄易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将目光望向石砚玉。
石砚玉大大咧咧道:“哎呀,他就是这样,是个哭包,前辈不用在意。”
气的诸葛玄易给了他一个暴栗,后者抱头,疼的龇牙咧嘴。
“乖,不哭。”
诸葛玄易将‘小白狼’抱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后,像哄婴儿一般,小哑巴泪水决堤,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石砚玉都懵了,他从未见过小哑巴哭的这么肆无忌惮。
诸葛玄易轻叹一声,已猜到小哑巴为何如此,继而眼神一凛,变的坚定而决绝。